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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届中国少年作家杯获奖作文选——夏茗光影

编辑:sx_mengxiang

2014-09-11

一提到作文很多同学就特别发愁,让精品学习网来帮助大家吧,小编带来这篇十二届中国少年作家杯获奖作文选,希望大家认真阅读。

十二届中国少年作家杯获奖作文选——夏茗光影

夏日在天际灼得眼晃晃,几声蝉鸣偶透过厚重的窗帘敲击着耳膜。教室内的风扇仿佛不知疲倦呼呼地转着,淹没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微汗湿的衬衫粘在皮肤上,似乎可以看见外皮组织下流动的血管。

透过靠走廊那一边大开的窗,可以看见湛蓝天空中几团可爱形状的云。

收回晃悠在天际的视线,重新回到胸前摊开的课本上,《古诗十九首》,诸如此类的诗词学了不少,大抵是思乡怀人的。耳畔老师口中的音节仿似天边传来,一点点,逐渐清晰。轻轻握紧手中的笔,在课文边缘洁白空余处写下一笔一划,点,撇,捺。

夏天,才刚刚开始呢。

【第一话】

1

黄昏的流云浸染了天空,边缘镀上一层华丽的金光。天穹流光变幻,仿似一场仰角拍摄的电影。

日落以后,天黑以前。

仰望此时的天空,玫瑰色的霞光一直变换到天和地相接的地方。云彩长长地拖着,宛如航行中的船尾留下的水痕,凝固在大气之中,仿佛某种遥远的、行将离去的事物,却不悲伤。

紧紧抱着一大沓书的女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站在四层砖红色教学楼前,微微抬头往上望。

三楼,最左边,朝北。几个短短的名词后加上的是自己接下来将要呆上一年的教室。如果要附加上一些补充说明,那么采光足够好,右边是附带的专属自习室,最不受厕所异味干扰,两边都没有别的班级等等也应勉强算得上。而隐藏于其中的“校方的特殊照顾”,这样的前提则是一切优越条件的总起源。

视光角度稍往左偏偏,视光聚焦中心便落在与面前文科毕业班所在的D栋教学楼仅相隔一条校道的高二所在的C栋楼,二层中间的带前后两个小房间的教室,是承载了自己高二一年所有记忆的地方,仅仅是刚分别一个多月,

高三了呢。

抱着书的手紧了一紧,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卓清?!”随着声音渐近的是一团很难形容的巨大物体。

“班长大人,你不是吧。”被唤作卓清的女生转过头,看见在心里被称作莫名巨大物体其实是左肩扛着四把扫帚,右手拎着两个垃圾铲外加两根拖把的男生,而男生的体形又过于高大健壮。

“这些卫生工具不应该是生活委员去领么?”记得新学期初都会有广播通知各班生活委员去后勤处领本学期的打扫工具。压下想笑的冲动,卓清好心地想助人为乐一下,后又记起自己手中的重荷,于是想伸出的手最终只是动了动。

“咳,别提了,才刚来到学校,就听桐森那家伙急急忙忙打电话给我,说是存有班费的存折又不见了,好像是什么放在包的夹层里然后被放进洗衣机搅了,只好马上去重办。”

说着的男生和听着的女生立马很默契地摆出无奈且心累的表情,这位任职将近一年的生活委员大人的可靠程度还真是令人怀疑。

“所以你就很好心地揽过他的工作咯。”卓清替他作结,并附以同情的语气。

“不然咧。话说回来,你站在这里这么久怎么都不上去,远远看来还以为你中了什么蛊。”

“嗯?什么什么……蛊?”一下子没反映过来男生的话。

“哈!不会真的中蛊了吧。我先上去咯,你悠着点啊。”

突然记起眼前的男生也一贯以各种奇怪的言行闻名,卓清刚才的同情对象立刻转向自己,真是满脸黑线。

拢了拢怀中的书,最终还是踏上男生离开的方向。

2

夕阳下男生和女生的背影被拉长,牵着手的定格被漫溯成漫长的空镜。

“就到这里吧。”亚绮转身对邱铭说。

男生点点头,把手中的书连同自制的小书架递交给女生,还是不放心地出声:“要不我帮你拿上去吧。”

摇摇头,“不用了,你也快去教室收拾你自己的桌子吧。”

妥协后的男生抬头望着,“是三楼么,和我们是同层呢——等等,好像是相对的诶。”

经男生一说,亚绮想想,似乎是真的。莫非这又是校方的什么诡异安排,文科精英班和理科精英班都在三楼最靠右边的教室,分别在各自两幢楼相对呼应。

抱紧怀中的东西,“那我先上去咯。”

“等等——”刚转过身的女生又被拉回身。

邱铭晃晃手中的袋子。

亚绮恍然地笑了,伸手接过男生递过来的装着港式奶茶的袋子。

踏上三楼的最后一级台阶,亚绮没有直接进教室,走到走廊上,向下望去。男生果然还在,手插在裤袋里站在原来的地方。看见亚绮探出的身子,微笑着挥了挥手,才转身沿着两幢教学楼中间的草坪走去。

男生年轻而美好的背影,在玫瑰色的黄昏中仿佛是一生最长的一个慢镜头。

思绪不禁晃回高二的暑假前。

一教楼下的公告栏前,所有人都面对着分班榜争看自己未来的归属,议论纷纷。有怨声载道的,也有满心欢喜的。几家欢喜几家忧。

相比之下,站在2班名单前的亚绮看起来就平静淡定得多。从上往下数第16个,自己的名字。

还好在意料之中,虽然并不属于年级前二十的梯队,但文科前五十还是足以保证稳进文科最强班。

视线稍微往右偏一偏,3班,一年前高一新生分班名单上自己名字所在的地方,虽然相比原来变动不是像有的班级那样大换血,有些名字平移出现在了亚绮现在所在的班级名单上甚至更远的地方,大多数留在了原来的位置,也出现了不少陌生的新的名字。

不管怎样的变化,有一个却不会变。目光自第一列上平稳地往下滑到第20个,熟悉的男生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印在上面。

在心里把那熟悉的两个字点竖横撇地描了又描。

“怎么样?”

一只手轻轻搭在右肩上,属于名字主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什么悬念啊。就像我们班学文的去了2班学理的留下,你留在3班我去了2班。”

微侧过脸,男生棱角分明的脸撞进视野里。

邱铭自顾自地把两个班级的名单上下打量了一遍,点点头,“说得好像也是,进来不少新同学呢。”突然又像发现了什么,“哎——黎峰不在2班呀,他不是学文么?”

“他么,在1班。”算是原来3班中唯一的学文的男生,固然勇气可嘉,但降级到文科普通班的遭遇不得不让人同情。

“听说是前两次关系到分班的大考都没考好,有点可惜了。”

“是有点。我们班学文科的也不多嘛,就十几个。你们那一群怎么都学文去了。”指的是3班中常在一起包括亚绮在内的一小群女生。“以后就不用被你们压榨咯。不过,真怀疑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

对男生无厘头的想法感到好笑的同时,还是听出了故作轻松语气背后的失落与愤懑,显然男生还在为自己选了文科这件事上纠结不满。

“我理科有多差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数学啦物理啦化学啦,还是放过我的脑细胞吧。”

“少来,你这个数学课代表还自称数学烂让我们怎么活啊。你化学也不差好吧。况且,文科就不会死脑细胞么,要背那么多。”

“好吧好吧,就算是为了物理行么。我敢说到文科班随便去问问,除了那些从前一心想学文的或是什么文艺文学学生的,物理绝对是学文的一大理由。”

刚才还在孩子气地争辩的邱铭似乎是暂时认同了这个理由,一付“拿你没办法”的神情笑着看看亚绮,随即转回到眼前的名单上。

半晌,就在亚绮以为他不会说话,要提出走的时候,男生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只是不习惯,今后的数学课上不能往右边递纸条了。”

不能像对角线那样刚刚好的距离,转过头,你就触手可及。

八岁,彼此是上下楼的关系,第一次相见,男孩子把蚯蚓塞在女孩子的手里,大笑着跑开,留下原地惊声尖叫独自哭泣的女孩子。

十三岁,作为科代表抱着一叠作业去办公室的路上在楼梯拐角与他多年后重逢,才发觉当年楼上那个爱作恶作剧在六年前搬走的小男孩已长成参天大树模样,已经是那样成熟稳重的男生。

十四岁,拿着第一次收到的男生正儿八经送的礼物,想起多年前他送予她的那条恶心的蚯蚓,嘴角还是禁不住蜿蜒出笑意。

十五岁,两个人都以全市前五十的名次考进省重点的最强班;身为数学科代表总是在数学课上睡去也并不担心经常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危险,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数学能力有足够的自信,而是因为坚信这时总会出现左前方递过来的,写满答案的纸条。

十六岁,在面对文理分科时,除了自己的意愿家人的期望老师的建议成绩的衡量外,脑中时不时出现的,是那个叫邱铭的男生的面容。

青梅竹马么,应该算得上吧。

即使最终还是选择了文科,他已经成为你在面对关系人生与未来这样重大的选择前考虑的原因之一。

很明显,他已经拥有了,在你的生命中不可或缺,这样的定义。

右脸侧过去,瞳孔里自己喜欢的男生侧脸浸在上午暖阳在公告栏玻璃反射的光线中,晕出淡淡的一层光。

转回头,右手向下滑,轻轻地握住男生的左手,微朝男生的左肩靠去,嘴角牵出一道小小的弧线。

“这样,那我以后也不能在数学课上睡觉咯。”

3

“江卉,昨天下午开会的资料你放在哪?”

“在你桌上啊。”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年轻女老师终于把目光从学期计划安排表上茫然地移开,愣了几秒后反应过来。“诶,昨天我明明放在那里的,帮你找找。”

说着起身走到相邻的女老师位置上。

“哈,我就说被盖住了嘛。”江卉扬扬手中刚被从一堆资料中抢救出来的计划书。

“不过,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埃及之旅这么短啊。”记得上一届高三老师在高考后刚获得学校大假去埃及旅游吧。

回到位置的江卉随口问了一句,正在翻着刚刚自己帮找出来的资料的英语教研组组长谢毓欣头也没抬,“你们都这么辛劳地开工了,我们怎么好意思在外这么享乐。”随后一顿,“不过本以为会带高二,还真没想到,又是辛苦的一年。”

仿佛是刚想起什么,对对面的江卉笑道:“祝贺我们又成为战斗伙伴。”

上一次的合作好像是好几届前的事了,那时江卉不过是刚进清渊不久的新人,还没有当毕业班班导的资格。

“我可是第一次带文科毕业班呵。再说,你们英语不同我们语文,不论怎样每年总能轻松拿到很好的分数,今年的英语状元不是你的得意门生么。”

“不管怎样,可预见接下来一年的辛苦。”

恰巧路过的一个化学组老师插进来,“哎,你们就不要这么不知福了,三年二班班诶,随便一个学生就是重点大学的料。”

江卉和谢毓欣都不好说什么。毕竟再抱怨下去在别的老师眼里未免有故意炫耀之嫌。

一年前,面对大调整的新分班名单,从惊讶到复杂的神情似走马灯在江卉的脸上上演。

面前是年级组长信任恳切的脸,“江老师,二班就交给你了。”末了还交负重任似地拍拍年轻女老师的肩。

高一几次大考年级前五十,大部分中考600分以上,全年级文科佼佼者的聚集地。

是这样的班级。

在高二文理分科前经校方深思熟虑后大调整后组成的,代表清渊骄傲,两年后将前赴后继为学校赢得荣光的文科最强班。

同样经过深思熟虑后选定的还有她这个班导。

在得知自己将以三年二班班班导的身份度过接下来两年的时候,胸腔里的那种感觉说不出来。虽然是对学校为什么会把文科最强班交给从未带过文科毕业班的自己感到讶异,但绝对不是那些在别人眼中看来“受宠若惊”“领导交付的重任啊”之类的,

不是非得要带出什么状元,带出重点率第一。

而是不能辜负那些孩子们的期望。

我不需要那些“状元之母”“金牌班导”之类虚虚实实的荣誉。

亲爱的孩子们。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失望。

4

“相信明年六月我们一定不会让关心鼓励我们的人失望。”

校书记兼高考备考小组组长用这句话为整个大会作结。宣布散会后,早已蠢蠢欲动的队伍一下子散开来,四面向礼堂的各个出口涌去。

可以算得上是高三前的一次动员大会,与以往的大会没有特别明显的区别,既无风趣幽默也未能做到诲人不倦,总是让人补眠的好去处。校长在总结性鼓励前先历数了上一届在刚刚结束的战役创造的辉煌战绩,这些铺垫最终指向的是:学校创造过这样那样的辉煌,所以你们这一届也要前浪推后浪。而在校长讲话后书记副校长教导主任等等讲完之后,终于引起长久以来的喧嚣的是对新高三老师调整的介绍。远远望去只见一排刚刚从上一届高三下来的老师,看不清长相,但明显都是一副自信的样子。

也是,今年虽然没有拿到文理状元,在总体水平方面却也有着足以睥睨其他学校的资本。

顺着拥挤的人潮,眼尖的千寺一眼就发现前面不远处的女生。努力挤开几个胳臂,终于成功抓住了女生的手臂。

一脸茫然的慕溪转过头,眼前就出现好友放大的脸。

“你刚刚在哪里,我都没找到你。”说着亲密地环过慕溪的手肘。

“来得晚了些,排在队伍后面了。”

张口还想说什么的千寺被斜剌里插出的男生打断,是同班的周嘉纬。

男生一面努力拨开人群,试图与两个女生保持平行,一面压低声音说:“哎,听说我们班要来三个新同学哦。”

“什么?!”满意地看到两个女生脸上同时出现的惊讶神情。

“怎么会有三个这么多!”看来女生的注意重点放在了数目而不是宾语本身。

“是从平行班来的吧。”不到一刻,千寺已经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早先从别班同学那里探得到一点口风,现在从同班同学口中道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话语一出,慕溪也恍然地点点头。

每个学年伊始,按理班级都会有些调整。而实质真正调整的不过是那些佼佼者聚集的实验班。学年结束时,会根据几次大考排名情况,决定实验班那些学生的去留,而平行班成绩优异的就会被提拔到实验班。

优胜劣汰,如此残酷却真实的生存法则,在校园里也不能避免,却是人间的至高真理。

传言最终被教室里出现的三张桌椅证实。

相较于先前传言掀起的喧嚣,三个舆论主角的出现实在是有些平淡。

由于江卉很少介绍新生,新同学只好自动站到讲台上自我介绍。本身不是什么非常夺目的存在,观之也较易亲近。

这本就是个耀眼的集体,似一片发出灿烂光芒的星云,无论是哪一个行星靠近,都免不了被光芒所掩盖的危险。

5

“慕溪,有人找”

闻言起身到教室门口,等在门口的女生熟络地挽起慕溪的手肘,是3班班长纪泽。

“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啊。”

“我想你了呗!”纪泽毫不羞愧地道。

“去你的。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没,真的。刚刚是过来通知你们班班长一些事项,顺便来看看你啦,看我对你多好。”

“好啦,放学请你吃可爱多。”

“真的?!”

“说到吃的就这么开心。”

“不过,说到这个,还真有一件事。”

“怎么?”见女生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慕溪有种背上被人暗算的感觉。

伴随“锵锵——”的模拟声,纪泽拿出从刚才一直藏在背后的一本笔记本。

墨绿色布艺封面的笔记本,慕溪一看,诶,这不是我的么。

“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我才要问你咧,诺明郗为什么要让我来还你这本笔记本啊。”边说着纪泽还边作势扣紧两人相挽的手臂。“说,你们俩个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哪有。还有……勾搭,这么难听的……”

也就是恰巧在暑假报了同一个英语班。又恰巧是前后桌这样的关系。

也就是同校同学在校外辅导班相互认识从而互相帮助团结友爱……这样的关系啊。

6

仅仅是这样么。

对面的女生似乎相信了,然而自己却没有因此而平静下来。

可是如果真的单单是这样,就不会在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心里无由的触动。

另一个梦境般的场景,你怎么可能知道。

像黑白电影的胶片咯吱咯吱地倒回那天。

公车自动门在身后哗啦一声关上,车子在颠簸中启动,忽如其来的惯性让慕溪赶忙抓住旁边的扶杆才没有摔倒。把交通卡放回包中,缓慢地向车子中间移动。不可能妄想有座位,只能找到一个比较好站的地方。

还有二十分钟,应该还来得及。

早上因为父亲出差,拒绝了母亲早起送自己去课外报的暑期英语辅导班的建议,以现在被挤在高峰期的公车上来说,早上的行为真是不智之举。

车里像慕溪这样的学生不多,毕竟是刚刚放暑假。只有几个,想来也是像她一样奔波在去课外辅导班的路上吧。

找了个较松的位置站定,手扶着椅背。旁边站着的是一个个子瘦高身形英挺的男生。余光中戴着白色耳机的男生一手扶着最高的扶杆,一手插在裤袋里。看样子是个和慕溪差不多年纪的中学生。细碎微斜的额发正好挡住了慕溪这边的视线,因此也就无法看清男生的面容。当然,慕溪并非那种见着个帅哥就一定要看到真面目或幻想着能在这公车上发生一段公车情缘满眼桃心状的花痴,所以也仅仅是偏头看了看今早同车的同僚。

本来若是这样一直到下车为止,就不会发生那场意外,也就不会有后来仿似偶像剧里的场景上演。

世事就是这样难料。

到了下一个站,又涌上来一批人。

虽然是空调车厢,但在炎热的夏季,空间又狭小密闭,女生的脸被熏得又红又烫。背后实在挤得有点难受。

最叫人郁闷的是,一个站往往下车的人数还不到上车人数的一半,想多挣些钱的司机老在大喊着“往后走走往后走走,挤一挤可以的。”

平日淑女形象的慕溪真的很想抛开面子大声回他一句:“大叔,你以为是挤沙丁鱼罐头么。”

更过分的是,刚松开手去把滑到眼前的刘海撸到耳后,立刻有只不知从哪来的手占据了慕溪原来手抓的位置,顺道把她挤到了与刚才那男生几乎无距离的的位置。

在心里欲哭无泪的慕溪直呼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种时候来乘公车。看来接下去的日子里还是要辛苦老妈了。

虽然车厢里现在挤得已经塞不下再多一个人,前后左右都在与别人反复验证牛三定律的存在,动弹不得,但如果什么都不抓着的话一旦刹车就会摔倒。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个理论,前面的司机突然刹了一下车。

物理上说质量越大惯性越大,本来平衡感还不错的慕溪在承受着身后累积起来巨大的惯性后,毫不意外地往前摔去。

有那么一刻,慕溪甚至脑子里冒出了人死前回望这一生做过的事,开始忏悔之类的诡异想法,从而闭上了眼睛。

手臂突然被什么抓住,手肘处被轻柔而有力道地托起来,前额似乎顶到了什么异样的物体。

有好闻的衣服上散发的肥皂味道传来,确定不会摔倒在地之后,慕溪终于慢慢睁开眼。

如果说这不是一场梦境的话,谁能想像到在拥挤的像沙丁鱼罐头的公交车上,混杂着各种味道的人群间,会有那么美好那么浪漫的一刻。

逆光的站立位置,大片金色阳光擦着男生的边缘轮廓,漫溯上自己的眼眶。脸部俊朗的折线湮没在侧额流畅微过的发线,阳光在微微栗色的发上调皮地跳跃,男生的嘴角敛出些许淡淡的弧度。

——“没事了吧。”

美少女撞进美少年的怀里,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形成定格,简直可以媲美言情小说或韩剧最最浪漫的镜头。

但现实往往需要前进。于是接下来慕溪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下落那一刻碰到刚好伸过来的男生的手臂,像溺水的人碰到浮木的本能,之后就一直紧紧地抓着。了解了现在两人其实尴尬的姿势后,慕溪终于回过神来,立刻松开手,努力站直身体,在车上众人对司机忽然刹车的抱怨和咒骂声中,悄悄红了脸。

车子再次启动前行。刚刚平静下心情的慕溪在男生又开口的一句话中乱了心跳。

原本把视线再次投向窗外远处的男生觉察到身旁女生并没有可以搀扶的任何东西。

“呐,你可以拉住我的书包带。”

心里面某一块松动下去,被四周泛滥的噪音泡涨了。

这就是所谓的少女情怀么。

拉着男生书包带的女生一直到下车,都低着头不发一语。

在一声“谢谢”后,女生头一低,飞快地挤过人群,下了车逃走了。

因此没有看到在她身后随之下车的男生,踏上了与她同一方向的路途。

直到当慕溪气喘吁吁地在位置上坐定后,在门打开的瞬间抬起头,定格住。

刚刚在公交车上扶了自己的男生走进来,坐在了慕溪前面的空位上。敢情这位就是开班初两天都未见其踪影的神秘的自己的前桌?

这直接导致了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内,慕溪手握着笔,看似认真的样子,仔细看,却在教材空白处发现一堆不知何物的乱码。

能让慕溪难得走神发一次罕见花痴的不是因为帅哥与自己一个班诶。而是在男生朝这边走来,真正看清他长相后,心里爆发出的那声震惊:怎么会是他!

一向视力很好的慕溪毫不费力地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面男生桌上的所有东西。

线圈的笔记本封面上流畅的笔迹,属于男生特有的大气,是他的名字:诺,明,郗。

没错,就是诺明郗。

在认出了男生后慕溪在脑中自动搜集着有关他的信息。

三年三班,曾经的学生会主席,外形十分符合标准的漫画美少年。待人温和,体育和学习都是一等一的好。虽然不是稳坐理科年级第一的宝座,但相比起前两名典型戴酒瓶底眼镜的书呆子女生,他可算是很潇洒了。这样的男生,在理重这种专产木讷理工男的地方,简直是鹤立鸡群。

这些大抵都是听说,没有一点是自己亲身接触过体验出来的。

其实从高一一进校就已经听闻这个名字,从好友千寺的口中,被贴上难得的长得帅成绩好的标签,

对于同校两年,只在各种颁奖会和数奥竞赛辅导中彼此见过几面,私下完全不见面,从而导致女生在见到的第一时间都没能反映过来他是诺明郗啊。

至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也许是被闷热与颠簸弄乱了脑子。应该可以这样解释,还是让女生懊恼得想捶脑袋。

后来的十几天里,也不过是因着同校的关系,相互就着学习方面的问题搭过一两次话。

仅仅是熟到在课程结束的最后一天借走她的笔记说要补回开头两天的笔记,允诺到学校再还。

不得不承认,在纪泽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时,慕溪心里有不小的失望。

7

在往后的那些岁月里,无数次画面的重播让自己最终追寻到了后来那份感情的蛛丝马迹。

拥抱时男生身上清新的肥皂味,眼帘下衬衫肩线处细密的针脚,明明是夏末秋初,却感到周遭花香四溢,草种飞扬。时间和空间的齿轮错了位,是卡在了定格的一瞬。身体被男生紧紧贴在胸口。心脏被温暖的血液包裹起来。思绪抽丝剥茧延伸向无限远。

身高的差异让自己明显听见了一米八的男生的鼓点一样的心跳。

都是可以反复咀嚼的美好细节。

温和的,真实的,清晰的声音。

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公交车上,某些真实又细微的感情在酝酿,浓重的呼吸被实体化成看得见的白色雾气,悬浮在清晰度所剩无几的视野里。

那些字连成句,那些语气与音调起伏成潮汐,暖入骨髓的温柔声音无边无际地朝自己蔓延过来,微微刺痛了耳膜。

【第二话】

1

由于补课期间校门不设门禁,学校对面的各大小吃店挤满了平日受够学校食堂摧残,趁此机会出去打牙祭的学生。

“石锅拌饭加一杯芦荟汁。”

“我要一份冷面,谢谢。”

“再来一份石锅拌饭。”

……

即使不是周末,适逢着放学的学生流,店里客人还是很多。千寺她们好不容易在最靠近店堂里面找到空位坐下。

“凡影呢,她怎么没来。”问的是平日里与她形影不离的卓清。

“她今天有事回家了。”

“诶,听说这家店是本市开的第一家韩国料理哦。”

“这么有历史啊,看不出来。”“你怎么知道啊?”

“我也是某次在网上别人推荐的。以前在这里吃那么多次都没发现呢。”

“唔…。还是觉得珈叶的烤肉味道最赞。”

“对了,你们觉得这次新换下来的老师怎么样?”

“数学老师嘛,不好说,虽然号称省级名师,还有待观察。我倒是觉得那个历史老师萧杨挺好的。听说上一届都很喜欢他诶。”

“真的假的?”

“哎,”千寺突然压低了声音,“你们有没有觉得政治老师长得很凶神恶煞啊。”

“噗!”其他两个女生都笑起来。

“真的!你们想嘛,像不像6班的‘灭绝’”?

“哈哈……”

女生聚在一起的话题永远逃离不开明星、服装和八卦。正当话题正要往近期一些明星逸事延伸上去的时候,卓清突然像发现什么一样,差点被刚一大口喝下去的芦荟汁呛到。

“那……那不是旻遥么?”

闻言,千寺和慕溪都转过头去。如果单单是同班的女生的话,卓清也用不着那么大惊小怪。

视线中旻遥和一个高个男生从门外走进来,幸好是朝着慕溪她们相反方向的角落走去,不然即使是平常一起打闹无隙,在这种情况下乍一见还是会双方都尴尬。

“不过是人家小两口出来吃个饭,你有必要这么大张声势么?”回过头来的千寺白了卓清一眼。

注意到自己的确过于大惊小怪,卓清有些不好意思。吐吐舌头:“不过话说回来,那是她新男友么,我以前都没见过,那男的是哪个班的啊?”

“10班的吧,貌似是。”慕溪边说着边拿起刚刚放下的筷子。

“他们在一起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好吧,从初三下半学期开始,维持到高中现在。你又不住校,自然不能经常见到,平日里上课又不可能在一起的咯。”千寺接过话。

“其实……”卓清有些吞吐,“其实吧,我觉得……他们有点不配哦,应该说是男生配不上我们旻遥大美女啦。”说完后,见同伴没什么反映,偷偷抬起头,本以为会遭到“哎呀做人不能太注重外表”“人家喜欢关你什么事”等等反驳,不料对面两个女生很有默契地相互看一眼,忍住笑:“原来你也这么觉得啊。其实我们早就这么觉得了,我还说过他的脸像平底锅呢。谁让人家情人眼里出西施呢,人家不挑,我们就不要瞎搀和了,反正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不是吧。”

“我觉得呀,3班那一对也是这样。”

“哪一对?”

……

话题从新高三老师上向着平常校园小八卦延伸开去。

2

同一时间的高三组办公室里可就没有那么悠闲的气氛。

“啪!”一沓资料在灰白色的桌面上摊开来。

有路过打水的老师好奇地伸了头瞧,最上面一本白色打印资料的封皮上清楚地印着“高考备考小组”几个流畅的印刷体。

“哈哈,黄金军团啊。”

众所周知,刚刚的年级大会上校长无比自信地宣布成立新任高考备考小组,由两位副校长和三班的英语老师,加上江卉四人组成。

“哎哟你少来啦,又不是不知道我很懒的。”

先前说话的老师不置可否,笑笑便走开了。

把自己摊倒在靠椅里,江卉揉了揉太阳穴。

身体放松下来就顿时有了倦意,像松了发条的钟,时针分针秒针全都慢了一圈。

闭上眼睛,却终究睡不着。脑海中还有一盏灯,清晰地亮着。

人人只会羡慕自己能带这样的班级,两名任课老师是副校长,一名是教研组组长。多么强大的黄金组合。而对于她一个没有任何官职和名头称号的语文老师,能得到这样好的待遇,在旁人看来简直是她的好运气。

3

正式开学后,才真正地感觉自己原来已经是一名高三生了呀。

有学校的优惠政策,不用做早操;食堂专门开了从高二起就盼望着的高三专窗,提供特别的营养套餐和消暑的甜品;晚饭到晚自习前的空余时间走廊上少了聊天的人群,多了几个朗读英语的身影。

最最明显的是一进门,黑板边多了一块倒计时牌,不断减少的数字提醒着时光的流逝。

那份心情,只有真正经历过高三后,才终于能说,哦,就那样啊。

那样是哪样,也许只有当自己真的身处此身份后,才能感觉到局外人体会不到的心情。

【第三话】

1

11月底,已经入秋,天气已有渐渐凉意。

第三次月考也很快来到,老师改卷的效率一如既往的惊人。往常成绩出来引起的极高关注度却让位给了即将到来的自主招生。

在清渊这样的省重点,因为有了更多的名额照顾,关心的人也多得多。即使是平日埋头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也会自动接收自主招生的信息,很难有人抵得住自招的诱惑,毕竟这被称为第一次高考。

因为过去的两年每当到这个时候校园里就会出现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大学自招告示,然后便是“×××被T大保送”“××获得F大二十分加分”的公告在告示栏上醒目地张贴,于是当今年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很早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就留意起自招的各种信息。

周五下午T大的自招材料终于率先打破一切揣测议论的风声。

下午第一节课刚进教室,江卉早早就已经等在讲台上,每个人桌面上都放着一份T大的自招有关资料。在2班这样优等生云集的班级,资料肯定是人手一份。

翻了翻,满满的两页纸,无非先是宣传学校如何如何,然后介绍自招要求及考试形式等等。其实不过是形式上的过场,至于介绍学校宣传这方面,对于一个能让全国的小孩在很小时候就被教育我长大要上这所大学,继而被各种亲朋好友称赞多么志向远大,这样的学校,简直是浪费纸张笔墨。

T大已经下发资料了,那么下周回来P大的资料也要下发了吧。

“你们这周末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好好考虑一下看要申请哪个大学的自招。另外,这张T大的宣传资料你们就看看吧。”

众所周知,T大以理工科见长,像2班的文科优等生们更多关心的是P大。因此连江卉都只是说“随便看看”,而不是“要认真看哦”。

所谓重点班不是单空有泛泛的成绩与每次月考后来证明。

就像现在,尽管是周末,班会的下课铃一响,校道上就会立刻涌上辛苦一周后回家的学生流。而2班的教室里还坐着很多正在奋笔疾书的学生。

为了躲闭周末的回家的学生流以及上下班高峰期的双重压力,一般聪明点的学生都会停留在教室里把作业做完,回家后就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做自己规划的事。

放下笔,伸了个大大懒腰,揉揉酸痛的肩膀,千寺看了看黑板右面墙上挂的钟,恩,这时候应该没有多少人了吧。

转头问慕溪:“一起走么?”

正与一道数学题纠结的慕溪头也不抬,应付似的扬了扬手:“你先走吧,我等我妈。再说我想先把这题做完。”

“唉大小姐就是不同啊,像我们这些劳苦人民就只能挤挤么公车。”千寺边调侃边把需要带回家的书本习题放进书包。

拿起T大的自招资料,翻了翻。“听说T大每年在我们学校招的都没有圣阳的多诶。”

“为什么?”

“不知道啊,听说是我们学校和P大关系比较好,T大和圣阳那边的关系比较好。我也比较喜欢P大,总觉得T大太保守沉闷了,学术派的。”

“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学校文科强而圣阳是理科强啊。”

想想好像也是,便又随口问道。

“想好选哪所学校了么?”

慕溪的笔稍稍顿了一下。“还没,你呢?”

“我啊,反正应该是在P大和F大之间吧,我也不知道该选哪个。”

聊了一阵后,千寺便告别回家。

慕溪继续与数学题作战。

然而插科打诨后思绪却没有回到圆锥曲线上来,手握着笔,却迟迟写不下去。脑海中快速运转着的已经不是什么准线和双焦点。

——考虑好了么,要报哪所大学。

怎么会没考虑好,甚至不需要考虑。

你们所认为的那所只适合理工学生的大学,你们认为那所过于死板和拘谨的百年学府,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非常非常地想去那里,非常非常地想念那里的青草地和水木的清新味道。

可以说已经成了一种偏执。你们不会懂。

2

周日大课间的时候,听见班长林源通知有意向要拿P大申请表的同学现在到办公楼二楼第二会议室开会,据说是P大招生办的老师从北京下来提前作个自招的工作。

几乎文科前二十都去了,慕溪当然在其列。

到了那里一看,果然文科生对进P大比较积极,先到的都是文科班的学生,随后理科班的学生才陆陆续续来到。虽然打着机会平等的旗号,欢迎普通班有特长的同学报名或来旁听,真正对自招上心又敢于报P大的学生最后自然还是重点班瓜分完毕。就像文科班来的都是二班的学生一样,理科班来的也有大多数是慕溪她们以前高一的同学。故大多数都是认识的人,还要不停地点头打招呼。

但看来传言说本校大多进P大而非T大是真的,理科班此次来的人数和上次T大来宣讲时候相比不减反增,让在场的所有文科优等生心里冒出怪念头:什么时候理科生也来和我们抢饭碗了。

来自P大的教授观之很是可亲,讲得是激情飞扬,底下同学听得也是激动不已。一早坚定目标的慕溪自觉是来走过场,死脑筋地只报T大。在教授热情感染的同时走了神,也因此看见了此时偷偷从会议室侧门溜进来的男生。

诺明郗?

惊讶转瞬即逝,P大的自招他不来才是奇怪吧。对男生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还敢迟到的神经大条感到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只是,在意的重点是——他是要报P大而非T大的么。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教授已经结束了激情洋溢又不失风趣幽默的演讲,剩下解答个别问题的时间。问问题的人几乎分成了文理两拨,恐怕在场的人没有像慕溪那样潇洒到极致的,混迹在文科问问题的人群中。瞥见理科那边也正热火朝天,嗯,诺明郗似乎很积极嘛,很感兴趣么。想来,没有人不会对这所校风自由开放充满生气又不失古老底蕴的大学不感兴趣。

走回去的时候,千寺似乎心情大好的样子,连带神情也飞扬起来。看样子,先前对究竟报P大和F大的纠结已经解决了。

果然,“我决定了,就P大吧,人生难得几回搏。”若不是有后半句,那口气还真像在挑选一件物品似的。

微笑,下午的阳光照在两张年轻美好的脸庞上。

“那就一起努力吧。”

3

自T大和P大的自招率先拉开序幕后,其他大学的自招也陆陆续续展开来。

作为精英班,二班自然是各大高校在清渊开展自招重点关注的对象。最明显的是教室后的墙上几天内贴上了各高校的宣传单,占了半面白板。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一天居然还出现了航天航空这种明显只招理科生的学校,招收飞行员,身高要一米×以上,不能有伤疤云云。

最惹眼的是一张比其他宣传单都要大都要华丽的海报,最上面印着“第×届××杯作文大赛”,主办方:F大。

在一长串阐述大赛宗旨云云的文字下,是奖励形式:特等奖××元,一等奖××元……不愧是高校,连奖金也大手笔得颇为丰厚。

不过这显然不是重点,吸引人全部目光的是另一段小字:凡是获得名次的高三毕业生都可以享受到F大的加分优惠政策。

卓清站在海报前,

二十分钟以前,江卉在办公室把印着参赛注意事项的纸张推到面前,对包括卓清在内的三人说:

“这是F大主办的一次作文比赛,虽然说是作文比赛,但也算是变相的自主招生。要是得到名次的话,会可以得到F大的加分优惠政策,更好的还可以预录。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哦。”

难怪以前都没听过这作文大赛,原来是高校内自己主办的招收特长生的另一种形式,连参赛对象都限定在高三毕业生。

“因为是大学自己主办的,所以专业性质很强,这和我们平时高考写的八股文有所不同,所以我才没有让全班同学都参加。你们几个在这方面都有些特长,还是很有实力去试一试的。回去好好看一下注意事项,选好材料,有不懂的可以来和我讨论一下。”

末了,临走前江卉还让她们带一份回去给慕溪。

走出办公室,凡影就问道:“卓清,要参加么?”

“看情况吧。你咧?”

“我嘛,应该肯定是要参加的。”

“又有钱拿又可以享受优惠政策,怎么有这么好的事啊,干脆我们都去练写作文去算了。”

“白痴,你以为就像你平常写八股文一样啊,人家那是专业研究论文啊论文,就你那平时老三段式来凑数的水平也好意思说。”

“算啦,写不来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没有注意到独自站着对着海报站了许久的卓清。

凡得到名次的都能享受到加分优惠政策,更直白的是只要能在高考达到当地重点录取分数线就可以被F大录取。这样的优惠条件对于名校的F大来说简直过于丰厚。尤其是像卓清这样成绩处于中等偏上又有文学功底的学生来说,这是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机会。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本应该爽快应允的女生在“你要参加么”后的回答却是“看情况吧。”

显然,“能深入文本原意,结合特定的历史时地与当下的文化背景,做出既言之有物又见解独到的完美解读”固然有一定难度,也不足以让女生却步。

享受政策但录取专业的限定可以算得上一个理由,看看这些专业吧:语言文学类,历史类,哲学类,最诡异的是博物馆学。每当看到这个,卓清就觉得好像感受到博物馆阴森森的氛围,连背上都渗得慌。专业限定无疑为丰厚的奖励条件打了个折扣。

况且,家里也不会同意自己去学纯文学的专业。

然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比起F大,更想去的是R大。

别人一听准会认为她不自量力。我都知道,但还是想去。

她知道,以她目前的成绩是不足以上R大。

但,还是想要搏一搏。

4

“等很久了吧。”

远远在楼梯上就看见等在走廊尽头处熟悉的身影,便三步并作两步,直接略过还剩下的两级台阶,蹦跳着跳下来向男生跑去。

月光下灿烂的笑颜,月牙般精致的眉眼,干净美好的脸,女生的笑容在刹那间恍惚了谁的心跳。

邱铭摇摇头,宠溺的伸出手轻轻揉揉女生的头发,再往下,牵起女生的手。

“走吧。”

暖意像电流一样乱窜着,自指尖遍布全身。

“邱铭要报哪所大学呢?”

反应过来亚绮在讲自招的事。

“唔……随便吧。”

“什么随便!这是大事好不好,你怎么可以一点追求都没有啊。”

不理会女生的义愤填膺,邱铭好脾气地反问:“那你咧?”

“我?……其实,我是很想去R大啦,但不知道按排名的话过不过得了初试,按我的成绩想得到校荐名额恐怕有些困难。”

“这样哦。唉,怎么办,”男生故意叹了口气,“我们又要在同一所学校了。”

“你怎么学我呀。”

“我哪有。”

“本来就有!刚刚前一秒问你还说不知道看情况,我说了之后怎么又改变主意了。诶……是不是,是为了追随我才这样说的吧。”女生促狭的语气带着点点笑意,微微斜着头看过来,大眼睛中闪烁着无比璀璨的星光。

谁知,预想中被拆穿应该红了脸的男生却面不红心不跳地低下头来,仿佛理所当然的语气:“对啊,就是为了要和你在一起嘛。”

反倒是女生红了脸,躲开男生的视线,撅起嘴,用力扯过男生的手。

“走……走啦!”

夜晚有习习的凉风,带着路边偶有的白玉兰迷离香味。

干净马路的两旁有高大的白杨,森森绿色树叶在风中晃动,发出细碎流水般的声音。

仿佛一场欢歌。

5

放学时分,倚在一楼走廊柱子旁的邱铭看着楼上二班的灯也灭了,楼梯拐角转出慕溪她们。

起身正要迎上去,却意外地没在一群女生中发现熟悉的身影。

慕溪她们也看到了邱铭,纷纷都抬手打招呼。

“那个……亚绮今天没有和你们在一起么?”

“你是在等亚绮?”

废话,我不是等他我在这里站这么久做什么。

“可是亚绮她今晚没来上晚自习呀。”

“为什么?”

“嘿,你自己女朋友还来问我们啊。”为什么千寺的声音中明显带了点愤怒?

“她自招初审没通过你不会不知道吧。”慕溪开口。

“什、什么?为什么不过啊。”

“哈?你不会真的都不知情吧。”这下连慕溪也同仇敌忾了。

“喂,你这男友也太失职了吧。”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你在她旁边安慰她的么,怎么连最基本的关心一下情况都不知道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样轻轻松松就能拿到推荐名额啊。”说话的女生显然似乎忘记自己也属于轻松拿到保送名额的“那些人”,不过现在好像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一群女生明显慷慨激昂起来,和面无表情的男生站在一起,把从楼梯上下来放学的人流分成了两半。

“算了,初审不过这件事应该对她来说,应该打击挺大的。你好好想想怎样去安慰她吧,我们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在一群女生指手画脚将近5分钟后,终于愤愤地掉头离开。末了,慕溪总结般地说道。

“毕竟,你应该知道她是为了你才报的R大的吧。”

楼道里的声控壁灯亮了又暗,在男生脸上打出忽明忽暗的光,却隐约能看见男生抿起的嘴角,以及在听到女生最后一句话后急速扩大一圈的瞳孔。

以身体不舒服的理由向老师请了晚自修的假回家后,亚绮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趴在书桌前一动不动。

母亲进来轻轻放下一杯牛奶,看到女儿似乎很用功的样子,很满意地悄悄退身出去。

窗外的风越来越招摇,听得到呼呼的声音,仿佛外面已经飞沙走石。

听见母亲到阳台上收取白天洗干净晾晒的衣物,门关得砰砰响。

嘟嘟囔囔的牢骚:“怎么就突然刮起大风了呢,看来是要下大雨了。这天气预报真是越来越把老百姓当玩笑看了。”

脑海中跳出一个想法:他现在不会还在等吧。

怎么又想到他了。

先前假装忽视的一切刻意含混的思绪在狂风中渐渐清晰,所有的一切都指向那个男生——

那个平常被封为冰山神秘美人有着独特慵懒气质的却让自己在他面前变成了爱发小脾气爱撒娇的小女生的男生。

那个天天傍晚都等在楼下会帮自己带一杯饮品的男生,夏天冰沙冬天奶茶。

那个听自己说一声喜欢“一生之水”,就让美国的小姨大老远捎回来。

那个包容自己全部任性的男生,甚至到了连要好的姐妹们有时看不下去自己的坏脾气,纷纷为他撑腰,说亚绮你若把他丢了,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像邱铭这样的人。

其实自己的成绩也不坏,初中也曾是月考中常居前三的让人羡艳般的存在。只是到了高中后因越来越繁重的课业和重点中学中的强手如云,排名滑落到了中等的位置。也足以让普通班的学生羡慕不已。

只是当自己还在为物理或地理头疼的时候,他的名字怎么也逃不出理科前十名的榜单。

只是没有能够及R大的录取线而已。

只是不能和他在同一所校园里,只是不会有个人不论风吹雨打,拐个弯就能看见他而已。

其实根本不是你学我才报的同样一所大学,而是我为了追随你。

之前做好了各种功课,根据他的喜好与成绩在一众名牌重点大学中选中了这所大学,换句话说,认真说来,R大并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

纵使知道后面还有高考,还有很多的机会。

可是我自己也知道,单凭我自己的成绩,如果没有自招的加分,是很难够得上R大的录取线的。

于是,因为一早知道,才会抢先在你之前说明自己的志愿,听到他在自己说出答案后给出了自己最想听到的回答,便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报的同一所大学。聪明如你应该猜得出也看穿了我的小把戏吧,所以才顺着我的意思走下去。

即使后来结果真的如愿,可是为什么那么令人感到悲哀。

中考那年,我们两个人同时考进期望中的高中,双双都进了重点班,我的中考成绩甚至比你还高一点,所以一直以为我们两个是比肩而立。

这终究是我自己创造的一个假象,现在假象终于破灭。

令人难过却也理所当然,她与他之间无形就拉开了距离。

女生终于趴在桌上,难过地痛哭出声来。

【第四话】

1

自招掀起的蠢蠢欲动暗涌中,一年一度的运动会悄悄来了。

虽然在高三的名头压迫下,一切无关闲杂易分心等事物统统靠边站,对于这个在校日常日程安排表上占有重要位置的重大活动,校领导还是给了大力支持。

况且,每年的校运会上引人注目的出众身影中并不乏高三学生的存在。

直到C班参加校运会的名单最终定下后,慕溪还无法理解并不擅长体育的自己为什么会一时头脑发热报了女子4×100米接力跑。

那日不过是体育课上,自由活动时文体委员夏晓丹拿着报名册到处怂恿鼓动报名。

正在系鞋带的慕溪冷不防被突然伸到眼前的册子吓了一跳,抬起头,放大的夏晓丹的脸上是一种叫谄媚的东西。

“干嘛。”

晃晃手中的报名册,夏晓丹绽开大大笑脸。“慕溪,报个项目呗。”

直起身,轻轻白了她一眼,慕溪边拿过报名册,边说道:“看你一脸好像搞传销的样子,我看看怎样啦。”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文科班女生多诶,这工作难做啊…。”夏晓丹扶额叹息,很心累的样子。

想想也是,女生本来就不擅长剧烈运动什么的,加上文科班的女生更是平日里一副娇小姐的样子,体育课老师看不见的地方光用来聊天了。高二的时候因为人数限定男生不足差点就要请外援。

唔…除了一百米男子女子和跳远的报满以外,其他的项目都尚未满人。

“池樱也参加么?”

慕溪指着女子4×100米结论接力跑问道。

“对啊,她体育中考50米跑满分吧,好像是7秒9来着。”

“这样啊,我那时也是8秒吧。”单纯回忆起一个事实的女生并没有看到旁边女生突然两眼放光的神情,那什么来着,就像狐狸突然见着了羊。慕溪抬起头便看见晓丹一脸怪异的笑容,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

“嘿嘿,慕溪呀……你看,原来你有这么辉煌的过去啊。看不出啊……要不,你也报一个?”

询问的语气中却带上了百分之八十的笃定语气,颇有‘今天你若不报就别想逃’的架势。

“哎呀,不行不行啦,那是三年前,现在哪还一样。”

身为文体委员,在这种连跑800米就像要命似的娇柔女生遍地的文科班好不容易挖到一个潜力股,哪能那么容易打发。加上慕溪本身就是那种容易被说动的人,最后竟然迷迷糊糊地在女子4×100米接力跑的报名栏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然,在选女子4×100米接力跑这个项目的时候不得不说慕溪还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跑步的项目中一百米这种极具爆发力的项目当然不能报,八百米这种长跑让一直以来徘徊在及格线边缘考了几次才勉强及格的慕溪显然也不太现实。大队接力慕溪在初中的时候尝试过,到了交接棒的地方眼前已经黑得连下一棒的同学也分不清。跳高跳远么,好像立定跳远还不错,可惜没有这个项目。挑来挑去,只有女子4×100米接力跑这个项目最适合。不需要太多耐力也不用短速的极强爆发力。

“那我走咯,你去找池樱她们商量一下怎样训练的事吧。诶要不是我们班女生的平均水平也就这样,也不用麻烦你大小姐了。”末了,走之前晓丹仍一脸似不太信的样子:“话说回来,你中考体育真的满分啊,果然,这年头都是真人不露相啊……”

于是,每日下午课间活动时间的跑步训练被排上了日程表。

最近一次参加运动会田径项目好像是几年前初一的时候吧。虽然每年都会参加跳大绳这样的多人集体项目。

压在衣柜里许久的跑步钉鞋被翻了出来。虽然有两年多没有如此激烈地跑步,但毕竟实力还在,加上有钉鞋,应该不会差得太多。女生在心里这样安慰鼓励自己。

抱着这种想法的慕溪在体育课上试跑第一次后才发现自己过于乐观和天真。不要说五十米跑八秒,就连跑下来都觉得状况不大对。

2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后慕溪直接来到运动场,宽阔的塑胶跑道上已经有一些学生在慢跑练习。

池樱晚点才过来,其余两人有事没能来练习。

换上运动鞋,慕溪在场边做跑前热身运动。

“慕溪?!”带着不确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正把腿跨在石阶上压腿的慕溪转过头去,就见刚从跑道上跑下来的纪泽。

“真的是你诶?”纪泽上下打量了女生一遍,“难不成你也参加了运动会?啧啧,罕见啊。该不会你们班女生都娇柔到需要你上场了吧。”

实在不能怪她歧视,对于在别人眼中,慕溪在过去几年间一直是那种撑着小阳伞,挎着数码相机,站在场边,偶尔叫一两声的标准淑女。况且,以纪泽多年认识她经历来说,

虽然之前和纪泽是很好的朋友,但高二分科后毕竟生疏了许多,在一起可供讨论的共同话语有点少,加之又都是优等生,于是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最近除了运动会外最热的自招上。

“诶,你自招报了哪所学校啊。”问着,慕溪边转头看着于自己一同水平线上慢跑的女生。

打着关心朋友的旗号,事实心里却潜藏着另一层小心思。真正想知道另一个男生的情况。想知道他想上哪所大学,想知道两个人今后有没有在同一所学校的可能。却无法直接得知,只能旁侧敲击地打听。

“我嘛,可能是F大咯。”

“那其他的报得多不多啊?”

“唔……我想想,貌似报P大的很多啊,付君侥他们都报了P大。还有陈婧他们几个报了T大吧,他们有那么多数奥物奥加分,应该没问题。”

没有听到想听到的,慕溪有些小泄气。

未曾想到,女生下一句话应验了慕溪的愿望,却被打下了十几层。

“T大的校荐名额给得没有P大的多啊,反正P大的一个校荐名额给了诺明郗。”

希望还是破灭。

对于自己喜欢的男生,想和他进同一所大学,想和他一起在图书馆看书自习,想和他一起走在北国铺满落叶的校道上,期待书写故事的完结篇。

而现在,即使是在同一个城市同一片天空下,故事的结局却指向未完待续,并且可能是永久的未完待续。

怎么不叫人难过。

3

下午6点左右的时候,大部分老师都下班去吃饭了。

谢毓推门进来的时候,一个2班的女生正从江卉桌前站起来要离开,看见谢毓进来,连忙鞠了躬道“老师好”。

点点头,谢毓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包包开始收拾东西。女生走后,其余的老师都不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江卉和谢毓两个人。

“还不去吃饭么?”

“就去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江卉也开始收拾东西。

“你也是,怎么这么晚。”

把红皮的辅导书塞进包里,谢毓叹了口气,“我么,还不是在给学生辅导解答疑问呗。每次最后一节课是2班的话就别想提早下班了。有时候还真不知该说2班这群孩子勤于思考问题求知欲强呢还是爱钻牛角尖,一个问题可以和我争论半天,最后还得告诉他这是语法里的约定俗成才作罢。”

“哎呀这自招赶快过去吧,成天一堆事,都快忙翻了。”

“哈哈,别班都是能争取到自招名额尽量争取,像你们班有能力又有名额的,你嫌什么呀。”

“每年逢自招季的时候都这样。怎么,刚才晏清来也是有关自招的事么?”

“是啊,来咨询我该拿哪所大学的自招申请表。我感觉啊,现在这群孩子的心思都被自招弄得飘忽浮躁了。”

“毕竟对于这些优等生来说,自招的魅力和诱惑力都太大了。”

“这我知道,我就是怕他们心已经很难静下来了。自招再怎么有诱惑,终究没有高考的分数来得实在,又不是人人都能抢得到保送,还不如扎扎实实高考。自招其实是把双刃剑啊。你想啊,自招前就得费心神去挑选学校,准备初选材料和笔试,成绩发布时又要担心,发布后如果没得上又要伤心好几天。这样一来一去,等整个自招真正结束了,离高考也不远了。”

“其实自招通过了也未必见得是好事。像前几届的那个女生,叫什么梓琳来着。那时你不带毕业班,她就是我那个班的。得了P大的保送资格后,上课开始看小说,恋爱也谈起来了。最后高考时离P大录取线差了好几十分,进了个最冷门边缘的专业。”女生那时抱着她留下悔恨泪水的样子还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二班那群可爱的孩子,我们都不希望看到她们中有人重蹈覆辙。

停了停,发现自己沉重的话题把气氛给搅冷了,谢毓欣故意轻咳了咳。

“待会吃完饭我就直接回家了。”

“今晚不该你下班晚自习么?”

“今天不是我,允许我偷一下懒咯。”

“……懂你”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餐厅的鱼做得特好吃。”

……

4

运动会当日,天气出奇的好,炙阳仿佛要感染热情的气氛。

似乎是永不会疲倦的鼓号队,配合震耳欲聋的加油助威声,以及主席台上不断响起的捷报,整个运动场仿佛被点燃了。

开幕式一如既往地是整个运动会的第一个高潮,以班级为单位进场的过程是一大亮点,尤其当高三年级进场的时候,要把运动场上空硬生生劈成两半的欢呼声不断响起。

令人感到惊奇的是,进场方式是每班的保留节目,而几乎每个班年年都能推陈新的花样,叫人不得不感慨学生们的想像力。

即使是高三生,还是在进场方式上花了一定心思,充气玩偶,各色班服。8班甚至借来了平日里给每个教室送水用的小平板车,“灭绝师太”坐在上面像个女皇一样进场,引得全场起哄。

站在运动场中间黑压压的一群人中间,听着主席台上校长致辞的时候,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毕竟是最后一次,

今年上半年刚刚重新修建好的运动场,规格与设施都堪称全国中学中的一流,幸运地作为第一批使用新运动场的学生。脚下的草地在运动会开幕前几天被封场保养,青翠得让人不忍心把运动鞋踏在上面。

无由生出几许感伤。

高三生不仅仅是艰苦辛累的代名词,最大的好处就是正大光明地享受着学校给予的种种优惠待遇。就像现在,有顶棚的观礼台座位都被安排给了高三年级,高一高二只能委屈地在观礼台的两边,经受着阳光的倾洗。远远望过去都是一片五颜六色的遮阳伞。

跳高,跳远,实心球,垒球,长短跑,接力跑。

平时懒散样子惯了的男生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认真神情,女孩子们则化身为超级粉丝团,声嘶力竭地加油,激动得忘记了手中的矿泉水和小洋伞。

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够热血的人,比如卓清,耳朵里塞着耳机,正低头看小说。再比如说凌霄,拿着一本单词本到一边背单词去了。

除去这些随时能从包里拿出类似《王后雄教案》的习题一做就是半天的人,还有那些百无聊赖在看着漫画小说的人,其他人还是随时关注着赛况的,还有大部分的人冲到场边近距离助阵。

“加油加油,莫菲菲,高一(6)班以你为荣!”

“高二(3)班,高二(3)班,你最棒!”

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让人听得牙疼,冷不防耳膜撞进一句:

“明郗王子,明郗王子,快代表月亮消灭敌人,尚汐飞吻一枚!高三(3)班全体同僚为你助阵!”

广播员声音里有明显的小激动与笑意,而口号的主人公,正在场边为男子一百米做热身运动的男生正皱着眉低咒是哪个没大脑的写这条新闻稿。

最近美少年禁断之恋真是大行其道啊。

想来这广播员也身为诺明郗粉丝团的一员吧。正这么想着的慕溪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

纪泽穿过2、3班三两坐着的人群,走过来。

“怎么不下去看比赛?”

“太阳太晒了,再说人又那么多,还不及在上面看来得清晰。”说着慕溪拿开旁边的包包,腾出空位让纪泽坐下。

“也是。”

这时广播中又响起:接下来要进行的是男子一百米预赛。接下来要进行的是……

“哎呀,轮到我们诺大帅哥上场了。”纪泽说着便站了起来,极力往场下张望。

“原来那份白痴的新闻稿是你写的啊。”就知道这么脱线的行为只有她才干得出来,慕溪在心里小小白了她一眼。

“不觉得多么声情并茂么,这可是在我们全班女生一致赞同下交上去的。”

“声情并茂不是用来形容新闻稿的好吧,你个废柴。”内心对这个来自理科班的女生的语文水平有些无力。

“不管啦不管啦,看比赛。”

最终目光还是转回场边。

一百米跑道起点处,一排等待上道的男生中间,那个清瘦而颀长的身影,在各种衬衫颜色交错中,一下子被遮住了,又露出来,很深刻地,在自己的视网膜上,印下一块小小的蓝色光亮。

发令枪响之后,不断地往前移动。

跑道上奔跑着的白衣少年,十米,五十米,七十米。始终逃不出视网膜的界限。

就像天那么大,地那么大,人潮多拥挤,人声多鼎沸。无论你在哪里,我总是可以一眼知晓。

视网膜中,男生在首个冲出终点线后以骄傲的惯性姿态往前慢跑了几步。

几乎要把世界劈成两半的欢呼声自观礼台上暴涨而起。

5

坐在观礼台上看比赛的悠闲时光果然没能持续多久,第二天早上一大早慕溪就被找到办公室整理自招资料。

外面运动场上的欢呼声广播声不断传来,高三组的办公室里却有点混乱的热闹。

尤其是江卉和3班班导桌前人头攒动。

江卉则忙得三四楼来回地跑,为着各种各样的资料,权当减肥好了。

慕溪坐在江卉的位置上很悠闲地把玩着手里江卉的护手霜。

发出淡淡的芳香的气味,仔细闻了闻,记起这是江卉身上常有的味道。

原来是这样啊。

这种属于江卉的独特的香味,淡淡的不刺鼻,很好闻很让人舒服的味道,每当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班级里时,这股香味便充当了背叛者,方圆两组的人都能闻见。

旻遥曾缠过她追问那是什么香水,江卉却摇摇头,“我从来不用香水的啊。”

没想到却是小小护手霜的功劳。

特别特别好闻,特别特别令人心安的味道,让人一闻了就想去抱着她。

是属于母亲的气息。

就像江卉一般。

“请问这是江卉老师的座位么。”

“嗯对的。”闻言慕溪从靠椅上坐起来。

“这份文件放在这里,麻烦你——原来是你啊。”认出了慕溪。

是三班一位以前的初中同学。

“这些是什么?”女生看见同学手里一叠文件最上面的表格,好奇地凑过去看。

“T大的自招报名名单。”

最上面的校荐名单下第一个写着自己的名字。

再轻轻往下滑,有自己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名字。在划到第八个名字的时候,目光仿佛被什么轻轻一绊,踉跄了一下滑过去了。

随后倏地滑上去,停在上一个名字那里,定住了。

在那里,端端正正地印着三个字。

点,横折钩,再一点。

早已在心口划烂的三个字,绝对不会有错的可能。

是他的名字:诺明郗。

仿佛溺在水中的人抓住了浮木。

手指着他的名字,“这……他不是报的P大么?”

凑过来的同学看了看,“哦,你是说他呀。怎么,你不知道?他昨天刚刚放弃P大的校荐名额,转报了T大。”

“为……为什么?”

“不晓得,本来也没有什么预兆。昨天晚上就突然说想转报T大,可是因为校荐保送名额早就分配好了,所以他没有得到。”

“真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说为此还挨了年级主任一顿批呢。”

“看来理科天才的脑子都和常人不同啊。”

直到同学的声音渐渐远去,女生还站在原地,血液似乎凝固住了。

事件真相回放之——

“待会你会去办公室交推荐表么?”被问的女生是正在收拾东西的纪泽。

“唔,今早已经去交了。”

“今年报F大的人多不多啊?”

“貌似没有去年的多,大家都去报P大了呀。”

“果然P大比较好嘛。”

“对啊,我就说。就是不知道慕溪为什么就认准了T大,还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

晚风把女生的对话吹到了正走出教室门的男生耳里。

P大的推荐表静静在书包里躺着。

“老师,我改变主意了。”

三班班导高安疑惑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我想要改报T大。”

理所当然被高安训了一通后再被闻讯赶来的年级主任批了一顿后,走出办公室。

突然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在心里反问。

“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

只是为什么,意味着这是什么,有千万种可能。

在结局到来之前,你始终不会懂得。

5

11月末,天气已经有些寒意了。

天气的变化越来越肆无忌惮。相比起前一天的艳阳高照,从周四持续到周五的运动会第二天的天气显然不怎么高兴,阴沉沉不说,甚至到了下午还刮起了寒风。明明前两日还穿着短裤啃着雪糕,今日就有很多人穿上了少许厚重的大衣。

这样的恶劣天气下,穿着短袖短裤运动衫的慕溪在一群长衣长裤运动服的运动员中还是显得很扎眼。虽然自我安慰与对外说词一致是少了长衣长裤的束缚嘛,实力更容易发挥出来。但明显只有自己知道的原因是忽视了偶尔难得准确的天气预报,秋季长款的运动服都放在家中,而此刻又无合适的人选可以借衣服。

只好硬着头皮短衣短裤就上场,颇有壮士一去兮的情怀。昨天还羡慕诺明郗穿着短裤的样子都可以跑得那么潇洒。

当第二棒的蒋彦把棒交到慕溪手里的时候,2班基本已经保持在第二名的位置。

接棒的时候手心全是薄薄的一层湿,接力棒差点脱手。

紧了紧手中的棒,迈开步子努力向前冲去。风似乎带来不小的阻力,耳边还可以听见呼呼的风声。

拐过转弯的地方,已经恍惚可以看到在接棒区等着的池樱的身影。只要保持第二名的位置,与第一名相差的距离不大,最后一棒池樱的爆发力应该可以争取到很好的名次。

虽然仅仅是一百米,弯道的难度、紧张心理加上恶劣天气的因素,拐过弯道后的小半程慕溪明显已经开始体力不支,脚步有些慢。余光中第三名快要赶上来,第二棒以及慕溪前半程拉开的距离优势正在慢慢缩小。

咬咬牙,一闭眼,慕溪用尽全力迈开大步加快速度做最后的冲刺。

踏进接棒区几步后,接力棒稳稳地落在池樱手中。

接到棒后的池樱如子弹般向前方的终点线跑去。

却由于惯性与力尽后的眩晕,交棒那瞬间慕溪没有把握好平衡,向前的重心一时收不回来,整个人跪扑在了跑道上。

全部人的注意都放在了最后一棒上,包括慕溪自己,甚至顾不上自己狼狈的姿势,视线锁定在了前方的同伴身上。

池樱的左脚迈过终点线的时候,慕溪才松了一口气,险险地保住了第二的位置,几乎与第一是同时撞线。

起身时,因脚上的疼痛慕溪这才发现两只脚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尤其是左脚,因为摔倒时重心较偏左的缘故。膝盖处足足擦伤了一大圈,皮破后血珠涌出来,沾上灰后明显紫黑的一大片,乍看很是吓人。

回过神来的慕溪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坐在场边的临时医务点,

校医在清洗过伤口后,上了些药,蒙上纱布。在丢下了“没什么大碍,只要别剧烈运动防止发炎破伤风”后又赶着去处理下一个伤者去,留下慕溪坐在椅子上,左脚搭在台阶上。

在确定慕溪不是很严重后,连蒋彦她们都被场上正在比着的另一场比赛吸引过去。

其实不是那么不严重,当校医把红色的药水涂在伤口上时,尖锐的疼痛由膝盖处的神经末梢传回心脏深处,一时间差点让慕溪模糊了眼。一句“没事的”只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加油声,广播声,欢呼声,叹息声——无数声音搅在一起,像一个巨大的漩涡。

眼前的一小撮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小惊叹,透过人体间的间隙模糊可以看到是一个高瘦的男生跑过,挺直修长的背影引得跑道旁一些小女生红了脸。好像是高一的男子4×100米接力跑开始了。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诺明郗。现在应该在高三男子4×100米接力跑检录处等候检录吧。慕溪突然想到,很想看看在摔倒的那瞬间,男生的脸上是否有无一丝被牵动的痕迹。

却也说不定,那时的男生根本没有在看比赛。慕溪在心里小小地自嘲。

坐了一小会儿后,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大事——江卉还在办公室等着她去整理自招资料,慕溪不敢坐太久。拒绝了好心想要送她回去的班上两个女生后,慕溪小心翼翼向出口移动。走到运动场出口时,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终于一步步挪到办公行政楼下。

正想着的慕溪却差点被楼上冲下来的男生的撞个满怀。

男生颀长清瘦的身影撞进眼膜,还有清新的薄荷气味,以致于让人分不清是现实是梦境。

若不是梦境,本应在检录处等候检录的男生出现在这里实在诡异。

显然也对现在情形感到惊讶,但讶异不过是一瞬间,诺明郗的视线停了停,往下滑,被女生膝盖上显眼的白纱布吸去了注意力。

“这是……”

明白过来男生指自己的伤。自嘲般地笑笑:“交接棒的时候摔的,显得我很无能吧。”

似乎对女生自嘲般的说法不满,男生的眉眼凛了凛,刚要开口就被女生抢了白。

“倒是你,怎么还在这里,不知道现在已经检录了么。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快去吧。”说着女生侧身让出个空位让男生下去。

看着女生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还激动过度的神态,诺明郗终于轻声笑起来。

正为男生突然无厘头的笑感到奇怪,就听得一句:“在担心别人之前先照顾好自己吧。”

随后是男生晃过眼前的身影。

擦身而过的瞬间,手心里仿佛被塞入了什么东西。

低头看,是件男式秋季制服衬衫。

“诶?”急忙转过头去。

男生奔跑的背影映在瞳孔中,伴着淡淡的一句:

“在这种容易着凉的天气,用衬衫来包住伤口比较好。”

手中淡蓝色的衬衣轻柔的衣料,似乎还带着男生暖暖的体温,透过掌心脉络传递到身体的每个感官细胞。

平日周末回家后吃完饭便赖在沙发上的慕溪这晚却一反常态地躲在卫生间认真地洗衣服。

恰巧路过的母亲看到后不由惊讶,对突然转性的女儿感到纳闷的同时又在想,难道是升高三以来长大了?

疑惑中带点欣喜的母亲也没有发现,女儿手中正搓洗着的,是件男式校服衬衫。

那日回到办公室,免不了被江卉一阵慰问,恍惚那么一瞬间似乎还真的有了为班级牺牲的感觉。

然后接下来整理资料的过程中,那件淡蓝色的校服衬衣一直盖在女生的腿上,

走之前,发现男生校服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药水,脑海中立刻蹦出帮他洗衣服的想法,并最终付之实践。

虽然看起来是干净整齐的男生,却终究摆脱不了男性共同的神经大条特征。除了沾上的药水痕迹外,一些不易看见的地方也隐藏着小小的污渍。

带着柠檬清香的洗衣粉轻轻倒在轻软的衣料上,细小的颗粒,轻白的一片。沾上了水,在手中立刻搓出一大团泡沫。

这恐怕是慕溪有洗衣史以来洗得最认真的一次,仔细地连边边角角都洗了一遍。偏偏沾上了药水的那一处倒了几次洗衣粉也无法洗干净。果真一般的洗衣粉是无法洗得不留痕迹。淡蓝色的校服,漂白剂又不能用。化学上那个说什么来着,什么样的药剂能溶解药水。现实中这好像也不大可能找得到吧。

折腾了好半天,终于已经没了痕迹。晾晒的时候,慕溪还特意选了阳台上最角落的地方。两日连续放晴后,衣服很快就干了。小心翼翼地收下叠好,似乎还有着阳光的烘干的味道。大功终于告成。

问题是,要怎样拿给他呢。

直接走进他们班或是直接拿给他?这简直是给校园八卦免费提供头条。

悄悄放在他的储物箱?虽然可行,但在没有钥匙的客观前提下这条很快被否决掉。

近来他应该也在为自招的事情忙,在办公行政楼说不定还会碰到。可是若偏偏无缘碰到的话,拿着一袋衣服在办公楼晃悠一圈又回来岂不是很傻。

更何况,在经历了周六上午那一段极其微妙的“身体接触“后,两人再见面,至少慕溪感到很尴尬。

可是,除了尴尬外,心里为什么还有一种又柔软又愉悦的情感。

像手中拿着的男生的校服在手心中的触感一般。

【第五话】

1

周六上午,是运动会最后一天,只有最后一个比赛项目——跳长绳。本来两天内就可以全部结束的运动会硬生生扯到了三天,占用了半天的休息日,弄得人人怨声载道。

负伤在身的慕溪本着班级荣誉感坚持从家里赶到了学校。好在前一天晚上在母亲坚持下,去家附近的医院做了专业的伤口处理,蒙上了厚厚一层绷带,早晨起来感觉并无大碍。

只是这情形大概是不能参加跳长绳了,那就做个后援团加油助阵吧。

谁知,到了比赛场地后夏晓丹见到她后松了一口气。

“总算又来了一个。”

“怎么了?”直觉告诉她别又是出什么意外状况了吧。

“正在凑跳长绳的人数呢。”

“什么?!可是……已经快要比赛了呀。”

“是啊,我都无奈了。两天的运动会之后,都是伤的伤,残的残。好多人都崴了脚,肌肉抽筋啦。现在是能抓几个人上就几个人上,老天保佑别再出更多的状况。”真是,从运动会筹划那天起,到处拉人报名准备工作,再到运动会期间的各种联系后勤工作,她容易么她。怕是一场运动会下来,她已未老先衰个五年。

视线里,晓丹叉着腰长吁一口气。一副快要吐血的神态。继而抬起卷成中袖的白衬衫袖头够到额头,擦了擦微微涨红的脸边渗出的几滴汗。

捕捉到女生这个小动作的慕溪突然鼻子一酸,那句“我也有伤退出”卡在嗓子里,怎么也出不来。

不管怎样,晓丹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地抓着慕溪的手。

“你会上的吧。”

“……”

“刘冉前天跑大队接力的时候,脚上的肌肉拉伤了,连她的位子也空缺了。”

——我也负伤在身好吧。

“其他都好说,唯独她这个位置是在队伍的最前方,队伍两端的同学都有带领全部人的作用,所以都要选有经验的同学。好在你还健在哦。”

——难道我走路还算正常就不算受伤么。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次校运会了。”

——最后一次……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又仿佛被“最后一次”牵动了情绪,还是某种意识作祟,毕竟自己受伤的事在全班也没多少个人知道,也并非什么光荣负伤换来真金,连第二都差点丢在自己手上。最重要的是自己的位置还真不是随便抓来个人就能顶替跳的。

“嗯,我上的。”最终还是强装笑颜答应了下来。

轮到慕溪她们班的时候,慕溪随着人流在指定的比赛场地等候。

真正站上场的时候,在等待一切准备就绪过程中,突然觉察到某种明显带着凉意的视线,循过去看见正站在观赛人群中的诺明郗,目光却一直定在慕溪脸上。

说不准那是种什么意味的眼神,但绝对不是欣赏或者欢喜。是那种仿佛要把你整个人看透的眼神。平日对每个人都有疏离的温柔的男生,现在却用冰冷的目光投向这边,面上不带任何表情。

慕溪突然难过得想哭。

“请各班参赛者各就各位。”

忍住不在乎男生的视线,随着裁判的哨子一响,开始作最后的准备。

一般情况下,在正式比赛前都有试跳的机会。

在试跳了四五下后,正式开始计数。规则是凡是正式比赛开始后,不能停下,只能按连续的来算次数。

女生在心里咬咬牙,告诉自己现在要正式开始了,试跳的时候没有用尽全力,只是轻轻地抬脚,几次差点被绊到。

“一!二!三!跳!”

在用力跳起来的一瞬间,似乎还听见了刚新鲜的伤口被撕裂更大的声音,像掉进深海,声音的海水从覆盖脚面开始把人整个包裹进去,彻底沉溺在嘈杂和疼痛里,孤立无援。

下一秒就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脚绊住了什么东西。

所有机械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看那条褐色的蚯蚓似的东西在半空画出扭曲的线条,无数细小的尘埃被顺带扬了起来。

仿佛是有人绊住了。

但以所有的旁观者来看,真相是——一边摇绳的男生把手中的绳给放了?

所有人愣住了,不明白整的是哪一出。连裁判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明明没人绊倒啊,干嘛要放绳停下啊。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罪魁祸首奇怪地说:“你们在做什么啊,为什么不继续啊。”

“可是比赛已经结束了。”不知是谁弱弱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呀,刚才不是试跳么?

什么!!!原来是这样!

“刚才已经是正式比赛啦,你个废柴!”

尚未反应过来的男生立刻被全班实体化的怨念淹死。

这恐怕是校运会有史以来最大的乌龙冷门事件吧。

“什么呀,怎么会这样。”

“关键时刻掉链,这种事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本来在跳长绳这个项目上得冠军的希望就这样无厘头的破灭了。”

即使明白不是故意的,所有人还是忍不住责怪拿绳的此刻懊悔得想去撞墙的男生。

最冤的莫过于慕溪,她的这次极富意义的顾全大局牺牲小我的悲壮就被这个乌龙给摆了一道。

伤口经刚才的剧烈跳跃,怕是已经撕裂了。现在也没有力气来埋怨怨恨那个男生了。

回休息室拿东西时,冷不防左手手腕被人握住,

抬起头,正对上男生半垂的眼,距离近的气息在脸上投下了一小块温热的区域。大片阴影像柔软的毛毯盖在女生身上,阻隔在男生后面的光线遇到什么障碍被扭曲了,不情不愿地勾出他周身的轮廓。

不是诺明郗又是谁。

“哎!”不明白男生这是要做什么。

男生不发一语,像是真的生气了。

第一次见这样的诺明郗,慕溪有些害怕。

突然因为男生拉得过急,女生脚下步子一下子没跟上,左脚半蹲了一下,正好又牵动伤口。

“啊……”不由得轻呼一声。

男生往后看了一眼,还是不出声,步子却慢了下来。

慕溪心里松了一口气,却见男生忽然松开手,向前走两步,单膝半蹲下,撑着膝盖,以一种奇怪的姿势。

“干……干嘛?”

“上来吧,背你去医务室。”

2

头侧靠在后脑柔软的头发上,仿佛每一寸都沾满甘霖。身体跟着男生走路的幅度而轻微晃动,双手不敢大胆地交绕着对方的脖子,只能胆怯地放在肩上。白色衬衣,单薄的质感混淆在女生缓慢的呼吸间。微垂眼帘,体温颤颤巍巍地上升了几个刻度,不稳定地停在了某个温热且惬意的临界。

感到背上的她很安静,诺明郗压着下巴斜过眼睛向后看了看。视线刚触及女生的侧脸便迅速转回了头。

从小到大慕溪尚未和男生有过这么亲密的身体接触,更别说是自己那么在意的人。清晰得可以轻易捕捉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校道上被缓慢放大。

两个人就以这样有些僵硬的姿势撑到了医务室。

在医务室老师有些生气地责怪她居然带着伤口去做剧烈运动后就到比赛场地去处理另外的伤员去了。偌大的医务室就剩下慕溪和明郗两个人。

本来很快几天就可以愈合的伤经过这次后有可能感染发炎。这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正想着的女生苦笑着抬头正撞上男生的视线。

从进医务室到现在男生一直都没有说话,现在安静的气氛有些压抑。

终于被沉重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慕溪决定开口:“那个……“

“你啊——”

同时开口的两人先是怔住,而后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么一来,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我说,这么重的伤,你还去跳长绳,真把自己当美少女战士啊。”这回换作男生先开口。

“我可是为着班级牺牲的好不好,这叫集体荣誉感。”

“全班又不差你一个人。”

“说了有特殊原因的嘛。”连慕溪也被自己自然地有些嗔怪的声气给震撼到了。

突然发现两人这样的对话怎么看怎么像小情侣间小争执与撒娇,男生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气氛又冷下来了。

“以后……不要太逞强了。”

——不想做的事就别做。

——不高兴就说出来。

半晌,男生犹犹豫豫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女生心漏跳一拍,阳光从窗口斜切过来,在两人之间钻开一个不断扩张的光晕,男生深色的头发和棱角分明的五官近在可以触碰的咫尺,这里明亮,那里含混,展露在了细微变化着的光线中。

心上的某一处被轻轻抓住揪起,咸咸的气息随着血液被运输到身体的各处,全都错动起来。

3

不管怎么说,女生纠结的要怎样把洗好的衬衫拿给男生这个问题,总算有了解决的方法。

因为从周三开始,参加自招的同学每天下午放学后都要到新建好的美华楼的大阶梯教室去上辅导课。周日到周四,语数英文综,每天一科,都被分得均匀。

除了文综理综是分开上以外,其余全部都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

这天正讲到语文的阅读理解,抒情议论文体裁。

下课前,江卉在讲完后给每人发了一套练习题。

“我怎么就不这么觉得咧。”正在对答案的慕溪抱怨无法理解作者的思维。

“哎哟,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呀。”

闻言,诺明郗盖上笔盖。“语文的阅读理解不是你的拿手好戏么,总是基本满分呀,次次何秦在月考后都会提到你。”

“唉,”女生叹了一口气,头垂下侧枕在一边手上,“谁知道呢,凡事都有变数。”

“那么不自信啊。”明郗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不是没有自信。只是,有再多的自信也在这一年以来无数的失望中早已消失殆尽了吧。

“一点都不像那时的你了。”

“恩?女生轻轻抬起疑惑的眉毛。

“那时帮我捡起朗诵稿,笑着对我说‘没什么好紧张’的女生,现在想来应该是你吧。”说完后,男生把包挎上肩,走出阶梯教室。

留下身后正为男生没来由的话抓挠头脑的女生。

一向自诩记忆力超强的女生也忘记了。

初三时的一次全市中学生文艺汇演上,一贯自信的诺明郗也无法解释为何那天在就要上场前自己会感到无言的紧张,以致于朗诵稿不小心从手中滑落。一只白皙的女生的手比他更快地捡起了稿子,递还给他,微笑着说:“没什么好紧张的,加油哦。”

说完女生就转身上台了。

只有主持人清晰的声音报出:“下面一个节目让我们欢迎来自市明远中学的慕溪同学为我们带来钢琴,《幻想即兴曲》。”

4

同在自招优等生补课的同时,教室里的卓清和凡影也在讨论着作文比赛。

“我之前上网看了很多资料,发现我们真的不占任何优势啊。”

“听说还有的地方为了这个比赛专门办了赛前速成辅导班。这世道,不要太功利哦。

已经决定要参加的卓清,在好友充足的赛前准备前,有点心虚。

5

“唉!”

数学老师前脚刚走,千寺就直直伸着双手往桌上一趴。

捏着嗓子学数学老师:“这些题都不难都不难的,都是些很普通基础的题。那些太简单的题以我们班的水平就不用做了。我们班是要争取满分的,就做做这些好了。——拜托,那些普通的题都是些压轴题好吧,让姐姐我整节课都在做这些拿完基础分后考虑要不要做的题,直接把我烤了得了。”

“诶,‘苟利国家生死已’的下句是什么?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同桌的女生看似一点没被千寺的颓丧劲打倒,反为一句想不起来的诗词颇为懊恼。

“是‘岂因祸福避趋之’啦。”

“噢对对对,我怎么一下给忘了。”慕溪懊恼地拍拍脑袋。

“别说,现在的出题老师越来越无良了,总是夹杂些课外古诗词,哪看得了这么多啊。”

“所以都是平常积累的咯。”

“再怎么积累也是不够的呀,中国古诗文这么多,随便一条就可以考倒一大片人啦。”

“那有什么办法,与其抱怨,还不如多背几条吧。”

被慕溪的平静打败,千寺放弃般地往椅背上一躺。

“阿溪,听说过2012么?”

“什么?不就是一个年份么。”

“真不知道?就是2012是世界末日的说法啊。”

“真的假的啊,以前不也有人说1999年是世界末日么。”

“可是这是有依据的啊,据说玛雅人以前编的世界年历就到2012终止。”

“听起来好吓人啊。”

“所以啊,反正不久后所有人都得死,还那么用功干嘛。”

“……”

“喂,你怎么又开始做题啦。”

【第六话】

1

运动会过后,天气像是高速的火车一下子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北风一下子就呼呼地刮起来了,赶着人们套上厚厚的大衣。

尤其是在进入十二月份后,天光也变得短起来。早晨起床变得有些困难,加之前一晚打灯看书晚了时间,第二天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赶着在高一高二做完早操的人流前去食堂买早餐,领了牛奶后握在手中边取暖边穿过长长的一段路走去教室。一路上的天都是灰蒙蒙的,艰涩寂寥。这时路上都是抱着一沓书奔走着的高三毕业生,仔细看就会发现一个个表情僵硬,眼睛半眯,连带着动作也有些不协调起来,叫人看了又好笑又可怜。即使是得到学校规定的高三毕业生不用出早操的优待,起得却比高一高二赶着去出操时还早。

中途路过的操场上高一高二的学生正稀稀疏疏陆陆续续地赶来出早操。偶尔会想起从前自己从来都是在早操开始前半分钟气喘吁吁地赶到操场,也曾抱怨过校园大的坏处就是从学生公寓到教学楼光走就要十分钟,不想两年时光就这么走了过来,走到了最后一年。

起得和高三生一样早的,一样值得同情的是值周的班级。勇气可嘉的学弟学妹们提着打扫工具分布于校园各个角落,裹得严严实实,动作机械地扫着落叶。不时停下来对手心呼一口气,看呼出的水汽在手心团成白色的一片。

每当到这个时候,学校对校服的硬性规定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清渊的冬季校服有两套,一套藏青色的制服式,一套红黑色运动服式。诺明郗他们男生大多数穿的是白衬衫制服外套式,偷懒省去本应系的领带,外面套上较厚的大衣。看起来又英挺又精神。

换到女生这里就两极分化了。一半爱美注重形象的女生就不顾寒风坚持穿藏青色制服,另一半女生则由于怕冷及腿粗等原因只好选择宽大的运动服。即使是在身体健康要比形象重要得多的毕业班,属于前者的群体还是有一定比例,尤其在文科楼这一边,以慕溪她们班女生为代表的,除了少数几个真的是因为身体或矮胖等因素套着宽大运动服的,其余几乎清一色里面穿着配百褶裙的制服,外面套上长大衣,连裤袜加上雪地靴,与男生们形成般配的组合存在。硬是在寒冷肃杀的冬天扯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此种穿衣方式,慕溪还曾被母亲质疑过。什么这时候就不要太讲究形象啦,健康最重要,我们输不起生病的时间啦云云。

都被女生一句“穿得好看自己看着也舒服,心情好了这样效率更高”给顶了回去。

2

自招笔试日转眼就到了。

为了不耽误考生的学业,笔试日设在周六。

T大和P大的笔试都在同一日。

以T大为首的七校联考,被媒体戏谑称为“华约”。这厢则是P大与另12所高校联合起来的高校自主招生组合,相应地,也被称为“北约”。当天的报纸还颇为夸张地用大标题写道:“‘华约’和‘北约’之战今日打响。两边战场具是刀光剑影,颇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意味。

这当然不是巧合。据说两所学校是事先打好招呼约好在同一日举行笔试,一方面是争抢生源,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预防那些妄想鱼和熊掌兼得的学生,贪心不足或为了双保险报了T大又报P大,结果在两所学校间摇摆不定。就连考场两个学校都设得十万八千里远,一个在市中心,一个在远郊。

这又何尝不是提前预演逼你先作出一个抉择,哪样事情不是需要付出代价呢。

在抵达梦想之前,我们还要得做出多少个有关于人生的选择题。

大冬天的,母亲仍旧作为家里第一个起来的人,早就在桌上准备了好了一份看似简单却浓缩了各大营养食谱的超级早餐。就连周末一向到中午才醒的父亲也早早起床,打电话唤来司机,把慕溪之间送到了T大的笔试考场——市里一所省级重点高校门前。

考场所在的教学楼还开放,用隔离带圈封了起来。所有考生都等候在教学楼外的操场空地上。全市除了报T大外,也包括了其他报“华约”其他合作学校的考生都聚集在这里,甚至还有专程从外地县市赶过来,望过去乌压压的一片,还挺壮观。毕竟是T大,全部考生里,男生还是占了大多数。

真是比高考还正式啊,难怪被称为第一次高考。慕溪在心里感慨。

许多考生正抓紧世界临时抱抱佛脚。有男生拿了本中国年代大事纪表在背年份,对着堵墙嘴里念念有词,那场面颇有喜感,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中邪了。慕溪旁边的女生不停地在喝水,光是二十分钟内就已经上了3次厕所。

相比身边浓厚的紧张氛围,慕溪简直觉得自己的心态淡定平静得不正常。

正考虑是不是也该在脑海中翻出点东西来背背时,忽然身边的女生都发出不小的一阵骚动,许多女生甚至微微地红了脸。

慕溪转过头去,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身边目光的集中点,小骚动的发源地,是由校门方向逆光走过来的男生,下颌处敛出一道柔和的弧线,瞳仁中央的亮光越发扩张,温暖的光泽扩散成苍茫的雾气,浅浅薄薄地罩在棕色眼眸上,细碎的额发有些盖过了眼线,干净的额头上再添加一层阴影。

是那样英气利落眉眼,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这里一点,那里一点,无数小细节堆叠,看得让毕业班稳重的女生们都各怀心事起来。

诺明郗这样的男生,走到哪里都是大众情人般的光芒焦点。把清渊的制服穿得英挺整齐。视线散漫地游弋在别的地方,却丝毫不知掠过的地方,别人早已为此乱了心跳。

不期望男生会看到自己,也失去恶劣在一干女生面前打招呼的勇气,准备等男生走过去,去找3班的同学们汇合。

谁知,不知冥冥中是受到什么感召,视线却猛地折过来。

慕溪有点僵住,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为什么男生的脸上却有一丝松了口气的神情。还没等她探究,明郗已经朝慕溪所在的树阴下走过来。

“你在这里啊。”

“是啊。”

“他们人呢,就你一个么?”

“我也是刚刚才到,没有看到他们,可能在另一幢教学楼吧。你呢,你在哪幢楼啊?”

皱眉想了想,男生拿出准考证,“哦,是E楼。”

“E楼啊,就在对面这一幢。”慕溪好心地帮男生指了路。

这时,进场准备的铃声响起来了,人流开始朝考场涌去。

“那我先走了,拜拜。”慕溪拿起包,朝D楼走去。不知是今天的日光有些热,还是身边男生的气场过于强大,女生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开始微微发烫。

走了两步后,只听得一句:“慕溪……”

疑惑地回过头。

男生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嘴角划出属于他的却可以肯定非同于平常对别人的温柔,像极了早晨看到的从云层里一寸寸渗出来的阳光,“加油!”

3

整个的自招笔试会持续到晚上七八点,是相当考验心理和生理的一场战役,对考生的身心都要求较高。

上午七校联考的通用基础测试似乎还算发挥正常。中午休息一小时后,下午继续进行T大自己的高校特色测试。

果然不出所料,T大自己的特色测试比上午的难度水平简直提了一大截。

终于了解到自己有多无知考题有多过分。

虽然外面在出着太阳,考场里的空气还是冻得令人把脚靠得更紧。写字时手僵硬,字体勉强维持端正,数字和数字之间的距离不好掌控,一个不留神就重叠到一起。

全部考试结束后已经是华灯初上了。随着机械移动的人流走到校门口,看到包括诺明郗在内的一众三班的同学和自己在二班的几个同学。

不知有谁提议去附近的“领地”烤肉西餐厅好好放松吃一顿,犒劳犒劳自己今天损失的无数个脑细胞。

电话中执意要去接慕溪的妈妈歉意的声音传来,说是被堵在了高架上,让她先在附近找家店坐坐。挂了电话后,慕溪接受了众人的邀请。

就全市的“领地”来说,附近的这家是家开业历史很久的老店,知名度很高。环境却一如既往的干净优雅。意外中的很少人,安静得让人舒服。慕溪他们一票人找了个靠窗的大位置,一坐下来就叽叽喳喳地聊开了。靠近他们位置这边的小圆台上放着架白色的小三角钢琴,烤漆的表面看起来很华贵。用来盖琴的紫色绒布放自在一旁,琴盖也是打开的,却无人演奏,演奏师怕是偷懒去了吧。

虽然除了包括慕溪在内的本班两个女生和三班的一个女生外,其余全是男生。气氛却没有尴尬冷却。毕竟都是一同在自招辅导上认识一同奋战的战友,一群人之间聊得没有什么禁忌。

是啊,苦了这么多天,近段时间以来自招带来的压力在今天不能说全部没有,也起码卸去了大部分。的确值得好好放松。至于成绩,则要等到十五天后才公布。

理所当然的,开场菜就是纷纷抱怨今日的题出得太变态,老师太过分等等。发泄完后话题又向着各自感兴趣的方面展开去。

考虑到电话中母亲嚷着要回家加餐犒劳慕溪,她只点了一杯果珍,在一旁看大家一面吃一面兴奋地聊着各种趣事,偶尔会参与到聊天的过程中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诺明郗总觉得好几次慕溪的神情都有种奇怪的勉强。

中途的时候,慕溪站起身,说是要去洗手间。

这边一群人刚从最近一名女星的闪婚谈到苹果公司那像过山车一样的股价,就听见三角钢琴犹犹豫豫地响出几个音符。

缓慢的,迟钝的,几个重音。

却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停下声音。

聊天谈论声低下来,乐曲却逐渐加快,音符连贯跳跃起来。

“是——慕溪!”

只有从小学习过钢琴的诺明郗才知道,那是“悲怆协奏曲”第二乐章,来自贝多芬

从明郗的这个角度,视线斜过去,便可以把坐在钢琴前的女孩子的身影完整地纳入眼眶内。

是什么穿过一场遥远的花事,落在了那个美丽的季节。

身穿明远中学制服的女生,长发垂腰,格子短裙及膝。带着恬淡的笑容在三角钢琴前坐下。这样一个超凡脱俗的少女是所有人对那场繁复华丽花事的所有记忆。

是春天哪,香樟释放着浓烈的香气,阳光下亮晃晃地叠缀在繁盛的花木上。含笑绽开了层层叠叠的心,软香在空气中弥合来又渗开去。

可是为什么,在穿越了春天的华美后,遇见的却是一片无垠荒漠的寒冬。

一切美好都在圆锥曲线阅读理解和无数换日线的计算中消磨不见了。

只有在熟悉的琴音和恬淡美丽的身影中才恍惚想起来,“是慕溪啊。”

是那个早早过了钢琴十级,熟悉小提琴和古筝,才华横溢精通古典乐器的女孩子;那个捡起朗诵稿,微笑着对自己说‘加油’的女孩子;那个笑傲了各大作文比赛的女孩子;那个微仰着头对她的朋友说“考历史一定是考事迹而不是年份啊”的女孩子。想起她曾是个怎样出众的少女。

不单是她,还有那些叫作千寺、卓清的女生们,曾是豪爽地跟男孩们在篮球场抢球打闹的女生,曾是放学逗留在门口的甜品店唧唧喳喳嚷着要烧仙草的女生;以前是写得一手好文章精通外国文学的女生,是会拿着本古诗词到樱花树下边读边看花瓣落在书页上的女生。

从前都是心无城府,笑容纯真良善的女孩子。

却在这一年里,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由分数考级排名维持着。

这些真相,黑暗轻微地凸出的影像,像是宣纸上的水墨画不慎被水洇湿了,不甚明晰,仅是戚戚地化开,化成一摊又一摊的污渍。

琴声渐次低下,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钢琴前的女生抬起头来。

深黑的瞳仁犹如夜色中的大海,波澜汹涌,流光四溢,含在眼眶里的一点点令人怜惜的泪水在灯光的魔术般的照耀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美感。却令每个人都感到无可名状的感伤。

4

看着远处女生开心的笑颜,卓清捏紧了手中的手机。

刚刚F大的官网上公布的进入复赛面试名单中,有凡影,没有卓清。

要怨什么呢,埋怨自己其实并不放心思在这场比赛上,用两个晚上匆匆地把论文赶出来。

却只能假装不在乎的样子,是为自己铺好这样一条后路,才能说服自己是因为没有投入过多的精力才造成最终失败的后果。

我只是没有多放心思在上面,并不是因为我没有实力而失败。

T大和P大的自招笔试都在进行,只有我,把唯一的路径放在了这一条路上。

表面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有关的消息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被小心地关注。

但是为什么,明明是自己所认为的不在乎,却在看到自己落败在所谓的“好友”之下,会如此怨恨。

凭什么她可以这么轻易地就拿到预录资格,凭什么终日沉浸在各种小说中的她可以写出那样一篇精彩的议论杂文。

就连女生打闹的动作都被看成是故作无辜,让人厌恶的神态。

心里的恶毒感越发的显山露水。

却忘记了抱怨委屈与嫉妒羡慕其实是同样的本质,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源于内心的自卑不自信。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5

近来班上总是弥漫着一股浮躁的气息。

许多人开始有些许的小动摇。

毕竟,再怎么稳定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某次英语课上,谢毓欣讲过她的学生,一个学姐的故事。

那才是真正笑傲万年第一的强人,高一高二时各种竞赛都拿奖得加分,是日后争夺高考状元的一号种子选手,是学校希望的寄托。甚至因为家境清苦的缘故,周末利用空余时间到市中心街道住宅小区捡空瓶子回收废品赚来自己的生活费,也没因此耽误成绩。

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电视剧或是小说励志人物。

可惜上天真的很不公平。

压力过大加上发挥不好,终于落败,最后勉强上了南开大学,何止是一点点的落差。

尽管谢毓欣讲述这个故事的本意是安抚大家别太紧张过度,故事的最后结局也还是治愈安抚系,学姐在因羞愧全部人对她的期望后毫无音讯了好些年,终于在多年后携夫带子归来看望旧日恩师谢毓欣,并带着哈佛法学博士的身份。

慕溪在听完之后还是隐隐惊出了一身冷汗,心底深处涌出的恐惧有些无法抑制。

身边的人如千寺也深有感触。

去年夏天,当她还在准备期末考的时候,意外的得知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成绩一向很好的表姐在六月的战役中落败。

因为平日成绩一直处于前列,考完出来还自我感觉不错,连对答案估分都省略,却万万没想到会发挥得如此糟糕。第一志愿无法上,后面的志愿也填得不好。一路直跌,最后勉强被一所二本学校录取。

走进考场前一秒还自信满满的女生在成绩出来的那个晚上在电话里对着千寺哭了一晚上。

那样血淋淋的例子太多。

谁也没办法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

不知谁说了句,“万一……”

万一……

瞬间跌入记忆倒带。

三年前,中考前一个月的某一个星期日,刚在附近中学借用场地进行完体育中考模拟考试后,三三两两的学生走出校门,大声讨论着要去哪里放松。

因为晚上还得回学校上晚自习,得到邀请的慕溪在短短几秒思考后,决定加入另两个女生的队伍,到学校附近的同学家中蹭饭。

“怎么办,还有一个多月了耶,好紧张啊。”一向性格剽悍的女生话语里也有微微的无奈。

一旁的女生立即附和,“是诶,要是考不上清渊怎么办。”

说着用手肘碰碰视线游移在窗外的女生,“呐,慕溪,你怎么看?”

收回晃悠的眸光,视网膜上刚刚的高大的立交桥倒影立刻转换成问话女生期待的神情,脑中快速反映出前一秒女生的问题。

“哦,那个,不会的。”女生只是淡定地笑笑。

“什么?”

“我是说,不会考不上的。”

“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连慕溪都被自己平静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微微慑住。

没有如果,没有万一,没有后路。

在你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的存在。

这只是通往梦想前方的前哨站,如果你连中途的卡口都无法穿越,那么你该拿什么去应验心底的期许和尊严。

所以,没有万一。

更何况,你所需要考虑的,只是能否进入最强班的问题。

那时的你,即使是经历连续的月考成绩低谷,也依然不能阻止你用平静自信而清晰坚定的声音说出“没有万一”这四个字。

那么,现在的你呢。

是什么,让我变得不像我。

6

据说T大自主招收笔试的结果将在周四公布。

因为P大的结果早在几日前已经公布了,2班报T大的人只有两三个,没有引起大范围的关注与骚动。官网上便可以查到。

周三的晚上,晚自习前例行的晚间朗读。

自由诵读的时间,讲台上有人在用电脑登上市招生办高考专用报名系统录入自己的高考报名资料,底下的人在读过几分钟后,碎小的说话聊天声逐渐响起。

从教室后方上前来准备排队等候录信息的慕溪,见前面还有两个人没有录完,就顺势和第一排的旻遥挤坐在一张椅子上。

“诶,我今天来上晚修的时候看见你和你们家那位从校门外回来,说,又去哪里玩了。”

旻遥转过头就见慕溪难得的一脸八卦的样子,有些无奈。

“哪有。”

“别不承认啦,在我面前要装什么呀。”

“好啦,就是宇文他在淮阳路上新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泰国菜餐厅,我们定好了今天去尝尝。”

“唉有家属的人就是不同,哪像我们呀。”

“少来,你的诺明郗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哪有,不要乱说……”

打闹中的慕溪和旻遥没有注意到周围的说话声逐渐低下来消失了,读书声渐渐响起来。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转头一看,江卉正用一种“你们两个正给全班制造不好影响”的责怪眼神看着她们,两人赶忙知趣地散去。

慕溪悄悄吐着舌头,低头奔回自己的座位。因此忽略了江卉眼神中另一抹道不明的含义。

没过多久晚读结束,晚自习开始前的5分钟小休息,江卉早已离开,班上又开始局部小热闹起来。刚从办公室回来的语文课代表来通知慕溪去办公室一下,江卉有事找。

难道是因为刚才的事,谈作风问题么。

一旁赶着地理作业的宓君头也不抬地:“什么事啊,江卉找谈话啊,你最近犯什么大错啦,有点严重哦。”

“我怎么知道,别的什么事吧。”拉开椅子站起来,“说不定是作风问题哦。”离开前还开着玩笑的女生并没有预料到接下来将会接收到的消息。

一向温和的江卉难得的面色凝重。

不会真的是什么不好的事吧。月考没考好?可已经过去两个多星期,都已经在复习准备下一次的期末考试了。

“那个,有查过自招的结果么?”

江卉的声音打乱了女生胡思乱想。

哈?原来是自招的事啊。稍稍放下心来。

等等,自招?结果?

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起来。难道……

“还没,不是说明晚才公布的么。”

“是这样,今晚我们学校教务处已经提前通过电话先和那边的招生办联系过了。”

为什么一向与慕溪她们插科打诨惯了的江卉此刻似乎面有难色,为什么在成绩就要公布的前几小时单单把自己叫到办公室告知结果。

原因呼之欲出。

原来自己一直无心看书,眼角余光不停往时刻关注手机T大官网的同学那里瞥,自己却又迟迟不愿打开手机来查看。表面上说反正迟早都会知道,也不急这一时,并不是自信满满的表现。相反,是缺乏自信,害怕失败。

在自己心里,害怕受到伤害。从心底延伸而出的恐惧逐渐长成参天大树。只能自欺欺人地请求着那些可能出现的结局。

上天似乎没有听到祈祷。

“很遗憾……”

6

终于明白临来办公室之前,突然看向自己的另一个同样报T大的同学的眼神中含着的原来是怜悯同情。

应该是很多人都知道了吧。所有的人都达成所想,只有我是多余的吧。

那么老师,在对着一无所知的我却还在浪费时间影响别人,应该会感到失望吧。

“我觉得保送的名额一定是你了。”

“校荐加上那么硬的资料,放心好啦,不会不过的。”

“等保送证书一下来,真是高枕无忧啦。”

……

曾经的那些话,真心的不真心的,都像一根根刺。反转过来尖锐地插向自己。

虽然特色考试中数学和文综的题都古怪得让人不得不佩服出题老师的头脑构造,却也不会与录取线差距如此大。

本来嘛,校荐加上厚重而有分量的硬件资料,不出什么意外,过了面试后,预录是应该意料中的事,想不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却还是出乎了意料。

是别人的言语蒙蔽了你,还是你天真的自以为是。

握着女生的手,虽然面上看不见泪痕,却仍能感受到对方手心轻微的颤抖。一向温和的江卉也有些不知该怎样安慰。

晚自习前的课间时间,还是有许多老师和学生在办公室,没有刻意但多少也了解一点,因为T大的自招多少是关注的焦点,不时有路过的老师投来同情的目光。

偌大空旷的空间连情绪都涌胀起来,压抑得叫人难受。

“没关系没关系的,我们不是没实力,还有机会的。自招的事很难说,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合理,一时没发挥好还是有的。现在既然已经这样,只能把精力全部转回到高考上。上天给我们选了这样一条路,我们只能走下去。”

安慰的话通过江卉温柔的声音轻轻扎在皮肤上,从耳廓边掠过没有起到实质的作用。但江卉不愧为江卉,在这种时候还可以和女生冷静地分析。

大脑暂时的空白后,无可抑制的酸涨感漫溢上来。

要怎么说,说我是因为近期以来精神压力过大加之长时间睡眠不足,导致精神衰弱;说我在自招考试的前一天晚上,从来没有失眠过的我却睁眼到天亮,却还自欺欺人说别人高考前一晚上不睡照样拿语文状元;说我在面对媲美考研的数学题目时大脑一片空白,

无论怎样说都会被看作事后补救的借口吧。

说到底,是我自不量力么。

7

发了条短信给父母,不想回教室的慕溪来到图书馆旁边的天文台上。

忍了一晚上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

在痛哭发泄完之后,正准备离开的女生被一句声音吓在了原地。

奇异的声波振动了耳膜,以至于朦胧了梦境与现实的分水岭。

女生揉揉眼睛。

少年的面孔被恬淡静谧的月光逐渐打亮。

原来现实中,虽然夜幕笼罩,但天气是晴好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来看海王星冲日啊。我本来以为,你也是一起的呢。”

没有问女生如此失态的原因,男生也就势在女生身旁坐下。

“如果你用望远镜看的话,就会看到那颗海绿色的星球,一整晚都在哦。”

原来他不仅理科好,天文学也精通么。

女生有些忘了先前来到这里的原因。

他没有说的是,从她来到这里,他一路观看了全过程。

当时痛哭中的女生肩膀轻轻抖动。

他想起了自招辅导的时候,一次小考过后,女生手中拿着不及格的数学卷子,反常地笑得很开心。

“这样你还笑得出来啊。”

笑容依旧明丽的女生暗含着不易人知的无奈语气:“没听说过么,笑是哭的反射条件。伤心到了极致就只好笑了。”

女生语气中的一丝倔强和心酸让他有些震住,心就莫名微微地疼起来。

“听说T大有个很棒的天文台呢,有着国际上高端的天文望远镜。”

“嗯?”不明白男生为什么会突然提到T大的天文台,就算再怎样的神经大条的男生都会明白这时候在女生面前,T大是怎样禁忌的一个词。那么,他是要——

“如果2012真的来临的话,就可以一起用它来看金星凌日了。”

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男生说出了等同于“会和你上同一所大学”的话语,女生愣住了。

不是“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也不是“我们会上同一所大学么”的疑问语气,而是“一定会上同一所大学”的笃定语气。

和这句如出一辙的是大半年前的那句“没事了吧”。即使一个带着些询问语气,一个则是极度的肯定,也无法掩盖住属于他的独特温柔声息。

男生轻柔的声线,温柔了谁的眼。

是不是每个女孩子在最初的纯白时光中都会遇到那样的男孩子,他承载了你青春最美好的回忆。

那么,我们也会是偶然相遇的么,

我们无法谈未来,也不敢谈。

【第七话】

1

下课短暂的喧嚣过后。是更久更漫长的安静。

诺明郗抬头望向窗外。对面教学楼与自己同层的同一个靠窗位置,慕溪正低着头认真地做功课。女孩的侧影陷在含混的背景光中被镶上了一圈毛茸茸的轮廓。每一次低头,就有长长的头发倾泻下来遮住侧脸。

是他不曾见过的专注。

那些被忽略在时光里的小细节就那样一点点堆砌起来。

是在比“公车情缘”更早的岁月里。

——“我想起来了,刚刚年级主任高老头找我去办公室弄一些资料,慕溪,值日就先麻烦你和佳文咯。”

“嗯,好的,你去吧。”

——“哎呀,慕溪,我和人六点有约了,今天的值日……”很为难的声气。

“没问题,我一个人做吧。”没有任何怨念的口吻。

“那……就拜托你一个人咯。”语气明显轻扬起来。

高一下放学后的数学竞赛辅导,在下课后偌大的教室里就只剩下值日生,以及为了和老师争辩一道题的第四种解法而留下来的诺明郗。他也因此听到了发生在今天值日的三个女生之间的对话。

即使在同一个班辅导奥数,认出了最后留下的女生是2班的,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在脑海中模糊拼凑出关于女生的一些印象,似乎是不太张扬的性格,却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让别人无法忽视她,人缘不错,就连在3班都有许多要好的朋友。

被欺负么。以旁人的角度看,明明应该是她更具有欺负他人的资格。家世、相貌、成绩,这些都是她与别人之间距离隐形的资本。

所以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方式,原来人缘好是有它背后的基础的。诺明郗只是笑笑,返身走出去。

然而第二次,在一场数奥小测验后,因为周末,所有的人都急着赶回家。路过窗的时候,诺明郗却停住了。

是上次的那个女生,她提着垃圾桶,独自一人一张桌子一张桌子地把桌上地下的废纸都放进桶里。傍晚的天光从窗子切进来,洒在女生身上,围出暖洋洋的一圈光晕,整个人仿似在水里一般。

其实,在转身前一秒,或见到慕溪后的任何一秒,他都没法控制心脏异常的律动。女生神色间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像那日的阳光,纷纷扬扬地一同洒下,占满了他脑中每一个细胞。

有什么缓缓地浮了出来,如同游过暗蓝色天空的银鱼一样。

世界以退潮的光影慢慢归于安静。

2

高三的人际关系,是对友情的最好考验。

人都说高考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大战当前,怎么还可能心无城府,怎么还可能天真无间。

什么时候,好朋友之间也需要这样一步步隐瞒算计。

内心深处的恶毒的阴暗面,你看不见。

在一个教堂看到过这样一幅画,油画里,一个白皙的裸女,深目长睫,半身倾陷于沼泽地,上身被藤条与毒蛇缠绕。整个画面的基调都是深青色,存心叫人心慌。画下一角,花形字体标着这幅画的名字:《原罪》。《圣经》上说,妒是原罪,女人一旦犯了此条原罪,便会犹如被毒蛇与藤条缠绕,脱身不得。这便是Jealousy。

3

过完年回来,很快进入市一模的准备阶段。

这天,前脚地理老师刚走,萧扬就拿着一沓文综月考试卷走进来。

不得不说老师改卷的速度在锤炼下简直是比质的飞跃还夸张。一般周四周五的月考,周日补课的时候已经全部批好。更有甚者,当天下午考完数学后,晚上科代表就可以登记分数了。

立马有眼尖的同学发现,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哎哟,又要掉一块肉啦。”

“终于出来啦!”

“算啦,早死早超生。”……

“待会讲评完试卷下课后科代表再收上来,地理和政治还没有登记分数。”萧扬在一片怨声载道中淡定地把卷子搁在最近的课桌上,毋需科代表出声,马上就会有热情的同学上来帮忙把卷子分发下去,发卷子的同时也可以顺便“不小心”把全班的分数一览无遗。

因为之前的课上虽然没有答题卷,地理和政治都已经就着试卷讲评过,大致的分数都已确定,所以就只剩历史这科未知。

“怎么选择题又错了这么多!”

“有没搞错,刚才的地理选择题扣了这么多分,现在历史综合题又丢这么多,还让不让人活啦。”

慕溪看着刚刚分放在面前的卷子,正面朝下,看不见总的三科的分数。单从后一页的综合大题来说,似乎还不错。基本都是每题一两分的失分。

深吸了一口气,翻过卷子来,顿时深深泄气。

光是历史选择题就错了4个,即使听起来尚可,但加上地理的5道,政治的2道,整个文综居然就错了11道选择题。光是在选择题这块上就把综合大题上超过别人的分拉了回来,还很绰绰有余。

“这次总得来说还可以,但还有很多不足。还是老问题,选择题错太多了。综合题答得还不错,关键是选择题,能拉开很大的分。你们先自己看看试卷,等下上课我们就讲。”

萧扬边说边在课桌间踱来踱去。无论考得有多差,或是有多好,萧扬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当同学拿着考砸的卷子哭丧着脸去找他的时候,他也总能以雷打不动的淡然,说啊这没什么没什么,很正常。

走到一个女生桌前,萧扬定了一下,拿起女生面前的试卷。微微扫了一眼,笑笑说:“这次不错啊。”

“哪里老师,又错了两道选择题。”

“那大题总算好吧,还有两三道满分。”

“哎呀老师,别人的也答得很好啊。”很委屈沮丧的语气,却在别人的耳中听来有故作谦虚虚伪做作的嫌疑。

“虚伪。”后座一女生忿忿的声音响起。

果然,有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萧扬和那女生的对话。

慕溪转头对上千寺的眼神,彼此都会意无奈地微微一笑,表示赞同。

“真不懂萧扬为什么还能在那里继续听她虚情假意。”

“这么多年了,累不累啊。”

靠窗座位上桌上常年堆着厚厚的参考书,戴着厚厚酒瓶底的无言少女。每个班都会有这样对成绩无比在乎的书呆子女生存在。

一般来说,这样的女生即使是在重点班也不会太吸引注意,只是在偶尔的月考成绩榜单上被人提起过。

却被贴上了虚伪、做作,甚至令人厌恶的标签。

慕溪从高一开始就已经见识过。

每一次成绩出来后,拿着接近满分的卷子捶胸跌足,又丢掉两分了。

当被问及令许多人头痛的物理成绩时,哭丧着脸道考砸了呀,在这样下去有跌出重点班的危险了呀。而丝毫不顾旁边一圈徘徊在及格温饱线上的人的感受。

跌下140分就要深刻反省。

第一次是谦虚,第二次可以容忍,第三次就转变为虚伪了。

这样的标签直到分科后来到新的班级也未能撕下来。

作为高一同学的慕溪一路到现在,明白她已经没有原来那么过分。却还是忍不住,在她抱怨成绩的时候和别人一起站在一旁,没有亲口说出坏话,心里却有难得的一丝快感,而不去追究女生是否真的有那么差劲的事实。

就像现在。

考成这样还故意这样说,是哗众取宠吸引注意吧。

真是令人反感。

冷眼旁观的女生,伴着心里的小快慰,却忘记了其实自己比她更甚。

远点说,从前数学最后一题一个答案算错可以纠结好几天。近点说,高一的时候,化学低于140就要进入紧急预警状态。甚至在每晚的小测验,由于粗心错了一道选择题可以影响当天晚上的心情。

应该来说,作为有同样经历的人,应该会产生一丝同情和理解。

可是为什么,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变成了在一旁偷偷在心里在乎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角色。由一两分接近满分拉到了相差二三十分的巨大差距,自己也失去了能那样抱怨的资格。

每个人都如此,谁能说自己在反感的同时心里没有真正又想得到那样的分数。

欲望潜藏在心里蠢蠢欲动,只能借助恶毒的若无其事的的藤蔓覆盖。

其实自己才是真正的虚伪吧。

说到底,也只是嫉妒罢了。

4

卓清抬抬手,看了看表。分针即将移动到6的位置。

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卓清起身拉开椅子。

“明日下午5点半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发件人:江卉老师

手机里昨晚收到的这条短信还保持在收件箱最近一条的位置。老师找学生谈话是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对于从来都是在视查班级过程中顺便完成谈话的江卉来说,找学生到办公室谈话实在是很少见。可想而知的严重性。

是关于这次市一模的事么。虽然自己是除了最拿手的语文外都考砸了,但也还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吧。

怀着些许忐忑的心情推开办公室的门。“报告!”

正往嘴里塞饼干的江卉抬头看见门口略有局促的女生,赶忙把露在外面的半块饼干快速塞进嘴里,端起大茶缸使劲咽了一大口水。向女生招招手,含糊不清的声音,“过来吧。”

女生就着老师随手从一旁扯过的椅子上坐下,视线放在了刚刚被胡乱一团塞进杂物架的饼干袋上。耳旁是江卉恢复清晰的声音。

“那个——卓清啊……”

出乎意料的,话题并没有沿着市一模展开,而是岔向了另一些方向。

视线仍没有离开饼干袋,吸入了空气的塑料袋很快微微鼓胀起来。

“三门主科中你哪一门最弱呢?”

卓清皱皱眉,应该……是数学吧。

的确,是文科生都会头疼的科目。江卉点点头,“那文综呢?你一向文综不都还行的么。”

“那是以前,现在……”

想起之前瞄过成绩单上卓清那一栏文综俱是六七开头的数字,也默认了女生的话。

没有特别拔尖的,也没有不可救药到亮红灯的科目,几乎每一科都很平均,并不偏科。很稳的综合型成绩,倘若加以时日,努把力,必定前途不可估量。可惜,没有倘若。离高考还有七十多天,这,才是现实。

“那么,现在,还要这样继续下去么?”

“哈?”卓清显然没有理解老师的话。

还要不断把每份努力平均分配到每一科中,保持同起同落的状态么。

“在三门主科中选出最差的一科,放掉吧。文综也一样。”

放……弃……么。

显然很能理解女生的困惑与不甘。

——“与其让每一科都保持这样平庸的成绩,不如把精力多放到自己最有优势的科目上。多挣点分,毕竟,总分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说我们没有那样的能力,只是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再多犹豫。”

“其实也不是完全置之不理,就是时间与精力相对压缩,那个科目能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就好,不要再放过多精力,考得怎样就怎样吧。”

“就像化妆走秀,我们只需要的是聚光灯下那一瞬的惊艳效果,谁会去在乎妆容背后或之前是怎样的面容。”

女生在老师一直不停的声音中没有说话,半垂的睫毛遮住了眼内的神情。

“谢谢老师。”

女生临走时在老师暖心鼓励的笑容里亮起来的笑颜在轻轻关上门后逐渐暗下来,像慢慢流失电源的灯泡,一寸一寸地暗下来。

明明知道你对我们的付出,知道你恐怕为了和我们谈话不知有多少天的晚饭是匆匆用饼干面包代替,知道你是我所遇到过的最暖心的老师。

可是——

这一次,我不想听您的呢。

虽然很早就知道一份耕耘不会有一份收获,汗水并不与成功成正比。

但心底仍存有一丝希望,就像深海中高压缺氧的黑暗中却也有着微小的光亮,虽然细微得无力,但仍固执地存在。

所以,似乎做不到呢。

这么轻易地放掉,放掉曾经为之挥洒过多少泪汗的,我们称之为梦想的东西。

手还放在黄铜色的门把手上,女生轻仰起头,在光亮照不到的暗影里,闭上了眼睛,握着门把的手却紧了紧,

老师,对不起。

还想再试一试。

我,并不后悔。

想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即使在经历万水千山跋涉后看到的却是一片荒芜沙漠。

因为——

不想,放弃。

因为,我想要对得起自己。

8

高考的气息越来越浓,许多同学为了更好的学习环境,纷纷搬回了家住。

慕溪也不例外。

很多时候,慕溪一个人匆匆走在学校的校道上,

只是偶尔,偶尔,看到黄昏像火焰一样的赤色云朵烧红天空,大雨将下未下,风将停未停,树木的叶子像雨水一样簌簌地落下来,覆盖沿路走过的脚印。在这样的时刻,她被这些柔软而温暖的景色撼动了情绪,才会微微地发现,原来这些不经意的景色是这样的美,有多长时间没有

只是这样的情绪也是很微弱的,在青春的弦上像风过般撩拨了一下。并没有激起太多的弦音。

只是仅仅会让慕溪怀着这种类似忧伤而又愉悦的心情,缓下疾驶的脚步,缓慢地缓慢地,抱着带回家的参考书和试卷夹,走过学校这一条沿路大树参天的道路。

9

若让高三学生选出高三时期最想上的课,体育课有可能入围。但若让高三2班学生选出最应该像摆设的科目,则非体育课莫属。

具有着典型文科班的特征气质,体育课这种耗费学习时间又易使身心做剧烈运动的科目在三年2班是最不受欢迎的。女生的话也就算了,男生嘛,应该会对体育有兴趣吧。不,请你相信,在三年2班这个文科精英荟萃的大家庭中,仅有的十个男生也非常具有文科生的气质,对体育也无甚好感。从每节课越来越少的人数来说,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一节课四十分钟,能做多少道大题或是两篇阅读理解了呀。

这天第四节又是体育课,三年2班教室里却比此刻本该上体育课的操场上还热闹。

上课铃已经响过两遍,2班的大部分学生还是依旧我行我素,丝毫没有上课要迟到或要旷课了的觉悟。

讲台上有两个人在玩电脑;电视屏幕里在放着音乐;大部分人在做作业,小部分人在讨论问题,少数两三个人围在一起聊天。

——江卉在上课十五分钟后进来看到的就是以上的景象。

很平静的样子,江卉仿佛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讲台上的人:“现在是什么课啊?”

正沉迷于电脑视频中的同学随口答了一句:“体育课啊。”说完后才发觉有点不对劲,抬起头看,我的妈呀,撞到枪口上了。

立刻不发一言,乖乖地关了电脑,回到座位。

这时,一直冷着脸的江卉才慢慢转向全班人,将近三分之二的人都在教室里,也就是说,三年2班将近三分之二的学生正在经历一场集体逃课?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课么?”语气已经开始提高,带上了些严厉。

全部人已经清醒了,怎么那么巧啊,江卉恰巧来巡班。

“我再问你们一次,现在究竟是什么课?”听得出在压抑着怒气,似乎是发怒的前兆?

“体育。”一小阵微弱的声音战战兢兢地响起。

“原来你们还知道是体育啊。那你们现在是想怎样,想造反么。”

“这是集体逃课呀集体逃课。是不是认为体育这门科目反正又不高考,学不学都无所谓。那我问你们,如果我这门语文不参加高考,你们是不是也会像对待体育老师这样对待我?”

“去上课,这是对老师最起码的尊重,是做人的基本礼仪。你们这样不声不响地不去,是要显示出你们这群优等生是如何的高分低能么。我真替你们感到羞愧和难过。既然这样,我们班省优秀班级称号也别要了,连做人都不会做,还怎么敢自称优秀班级。你们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第一次听见江卉发这么大脾气,说这么重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不高的语调,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比任何怒吼更让人害怕和恐惧,让人更难过。

所有人都愣住了,羞愧地坐着,不知该怎么办。

“你们还坐着干什么,难道真的要旷掉一整节课么?”

话音刚落,所有人立即起身,朝门口涌去。

不到二十秒,教室里就只剩下江卉一个人。

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慢慢地坐在最近的椅子上,江卉觉得心底正涌出巨大的悲伤。

就在十分钟前,坐在办公室里批卷的江卉接到了高三年级男生组体育老师的电话,体育老师告诉她,上课五分钟过去,2班男生一个都没有出现。

男女生是分开上体育课的。女生那边其实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情况,只有一人,和男生差不了多少。连文体委员夏晓丹都没来。

因为是两个班合着一起上课,体育老师点了长长一串的名字,只有树上的鸟叫回应他。一看,哦,原来是2班的呀。算了,文重嘛,又是精英班,将来为学校增光的筹码,就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而那头体育老师的电话已经让江卉很生气。

不是为了自己班的学生为学习而放弃体育课而生气,也不是为了体育老师直接打电话过来显得自己这个班导很无能而感到丢脸。

真正让人感到难过的,是体育老师的一句话:“我们这门科目嘛,对于三年2班来说当然是可有可无的咯。”

难道真的是因为高考才要念书的么,是参加高考的科目才有意义而其余的都可忽视么,如果不是为了高考,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么。

是我的教导方式有问题还是你们生来观念如此,你们变成了这样的人。

挂断电话后,江卉突然感到很心寒。

道德上的沦落比成绩不理想更可悲。

相比起让你们都能达到既定目标,我不希望在经过这一年后,你们都变成了高分却品性上低能的人。相比起成绩,让你们成为能独立有担当的人更重要。

——我害怕因为几张毫无生命的纸张上标榜的成绩而断送了让你们学会成人的机会。

——我害怕你们会变成那样的人。

即使你们最后不会帮我争得什么很大的荣誉,你们能成人,成为对社会对自身道德良心都无愧的人,是我最大的安慰。

江卉真的是说得到做得到,当天她就向年级组长提出三年2班自动放弃省优秀班级的称号与奖励。

本来以为只是玩笑话,没想到来真的。那可是多高的一个荣誉啊。

有些人在心底开始悄悄埋怨江卉是不是太小题大做。

最后连校长都出面事情才解决,校领导轮番劝江卉不要太意气用事,教训教训学生就好了,不必拿荣誉以儆,这毕竟关系到整个学校的脸面荣誉,不单指一个班级的事。

江卉才勉强同意先视三年2班的表现而定。

唯一确定的是,从今往后直到上半学期结束,体育课都人数满堂,这让老师有点受宠若惊。

【第八话】

1

5月26日。

毕业典礼加成人仪式,是高考前最后一次大型集体活动。

大部分学生的家长都来了。

有夸张的是全家六口人都来了,爷爷奶奶叔嫂姑舅。亲人想见证自己孩子庄严神圣时刻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有必要弄得像要去野餐一样么。

很多人都在拍照留影,一家三口在镜头前留下关于这段青春最美好的回忆。

有许许多多像自己母亲或父亲一样的家长,散布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去走那些陪伴在他们身边的孩子走过的路,看看孩子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他们之中有看起来特别年轻美丽优雅的母亲,有像自己父亲一样看起来随时很忙碌的父亲,也有些两鬓已经泛白的瘦弱的操劳的母亲,跟在已经比自己高大很多的儿子后面的父亲。

看着这一切,慕溪突然想起了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想着,转身便看见了朝这边走过来的诺明郗。

微微一笑算打了招呼。

“今天之后就成人了呢。”男生温和的语调,又像是自言自语的感慨。

“嗯是啊。”

突然有点伤感,就要成人了呢。

今天过去,就再也不能打着年少无知的挡箭牌做任何事,该是自己承担起责任来了。

“小郗!”

远处的女声打断了这里两人的感慨,两个人同时望过去。

是一位看起来很年轻漂亮有气质的母亲,正朝这边挥手。

对于在女生面前径直喊自己小名的母亲,诺明郗感到有些心累。全然不知女生正想的另外一件事。

本来以为在叫自己呢,结果……等等,难道那是他的母亲?

“小溪!”

仿佛是要映验她的话,这回出声的不是诺明郗的母亲,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诺明郗身边的,自己的母亲。

中国的汉语拼音真的博大精深,明明听起来读音完全相同,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现实形态。

抛开自己和他在家里的小名语调上听起来是一样的以外,对于两位母亲是怎么走到一块去的,他俩还是有点好奇。

就是在停车场碰见,一位母亲帮了另一位母亲的忙,然后就一起相约进来找自己的孩子。

相比起两位母亲的相谈甚欢,慕溪和明郗就在尴尬的气氛中偶尔对视一眼又飞快放下。

“我们来照张相留念吧。”

明郗的母亲很兴奋地提出建议,谁知慕溪的母亲无比赞同。

看着两位张罗着“母子或母女成人拍照留念活动”的母亲,慕溪和明郗无奈地对视了一眼,顿时都升起同病相怜的感觉,可以用“瀑布汗”二人组来形容。

“运动员进行曲”的入场式音乐响起来,人流开始往体育馆的方向流动。

卓清随着人流机械地往体育馆里走去。

半路看见诺明郗和他的母亲,那位特别年轻优雅的妈妈。

果然是理科天才的妈妈,因为没什么需要操心而显得这么年轻,因为心宽而显得那么有活力。而我的妈妈,她的鬓角都需要每个月去染发来掩盖雪霜般的刺目。

为什么我的心像一座巨大的迷宫,穷尽我力气也找不到出口。

成人仪式上,宣读着誓词的我们,终于告别了自己或璀璨或单薄的青春。

当所有高三学生转过身对坐在身后观众席上的父母鞠躬时,许多人都哭了。

成人仪式后的毕业典礼上,学校放了这一届自进校以来所有的影像记录做成的短片。

从刚进校时的军训,到篮球赛,艺术节,团委选举,等等等等。

却突然发现,高中三年,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是某个老师的某堂课,并不是某次考试获得的某个名次,更不是某位校领导做的某次报告。而恰恰是,全班同学参与的每一次集体活动,从高一时的军训、拔河比赛、篮球赛、运动会,到高二时的艺术节、运动会、春游,再到高三时的运动会、投篮比赛、高考百日誓师大会、成人礼。

无数个活动中我们印下的足迹,是我们单薄青春最弥足珍贵的回忆。

2

成人仪式三天后,拍摄毕业照。

平日里被束缚在制服里的学生们被告知可以有个性照的时间,也就是穿自己最喜欢的衣服来拍摄。

慕溪拉起千寺的手走在去操场的路上,细跟鞋敲打着阳光肆意铺洒的地面,无论男生女生纷纷侧目来看。

有多久没好好打扮过自己了呢。

真有种瞬间长大了的感觉。

三年二班本来就是美女集中营。

每个人换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后,拍摄场地简直像开出了一朵一朵的花。

日光下裙摆蹁跹,每个女孩子都是白天鹅。

在拍摄时,三班在旁边候场。

同样一眼就能看见男生群中出挑的诺明郗。

干净的藏蓝色立领制服穿得精神又英气,感觉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却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一!二!三!

咔嚓咔嚓。

不是简单干脆的“咔嚓”一声,而是漫长的,相机的红光先后扫过我们的眼睛,在这漫长的时间跨度里,囊括了我们之间所有的祝福,我们所有岁月中笑与泪的回音。

再见,我们的高中生活。

再见,我们的青春。

【第九话】

1

6月7日、8日。

全国几十万的考生,终于踏进了那个自打我们出生,就被印在人生规划表上的考场。

短短两天,决定着无数人的命运。

有的人因为这两天而站到金字塔顶端,有的人却因了这两天从此万劫不复。

落潮涨潮,一切像海啸,后退几步席卷过来,漫过大陆架中浅浅掩埋的千百年前动物的白色尸骨,漫过曲折的蜿蜒的锯齿状凹凸不平的海岸线,漫过金黄的沙砾沙堆、停息着的白的水鸟黑的海龟。一切都吞没了,静静的,耳边再没有别的声音。

2

从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的考场中走出来时,慕溪迎上父母无限期待的目光,像被烈烈的夏日阳光晃了眼,在被晒得冒烟的马路边冷静地缓慢地笑着说“可以去北京了”,一家人紧紧相拥。

慕溪抬头看天空,干净得没有一朵云。只剩下彻底的纯粹的蓝色,张狂地渲染在头顶上面。像不经意,随手打翻了蓝色的墨水瓶。

晕染开的,千丝万缕的蓝。

3

六月末的谢师宴上,江卉成了最激动的人。

“我终于把你们都完整地交还给你们父母啦。你们总算没有在毕业后怨恨地回来指着我说,老师我恨你。我很高兴啊。”

“这什么跟什么啊,老师我们像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么。”

总体来说发挥得都不错。

千寺进了F大。亚绮还是没能考上R大,考到了北京的另一所高校。

也有的同学放弃了高考,考到雅思7点多的高分,出了国。

“这次我们又没能拿到状元,太可惜了。”身为副校长的数学老师还是惋惜。

“老师,下一届会的,就看学弟学妹们了。”

临走前,每个人最后拥抱了所有的老师。

最后一个是江卉,走到她面前,慕溪轻轻地抱住她,这个在整个高三最艰难的时光中坚定陪伴自己像妈妈一样的老师。

江卉微笑着在她耳边道:“你一直是个幸运的女孩。”

幸运,别人都这么说。

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就是——你是个幸运的女孩。

之前也许是,但高三一年无疑让自己发生了许多变化。

也曾嫉妒过他人。

也曾经历过心底的阴暗面。

只不过,还好还好,现在都已经过去。

如今,我还是得感谢上苍予我的恩赐。

赐予我这一段岁月,教会我爱与宽容,让我长大成人。

4

七月末的一个下午,卓清从学校出来,站在校门前的公车站等车。

对面有高二补课的学生,拿着本书在看。

相隔一条马路,卓清似乎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很久没有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去年还短过肩的发丝已经长过肩,柔软地搭在胸前。

手中拿着薄薄的一张纸,来自R大的录取通知书。

许多人都说她是超常发挥,或用着无关痛痒或羡慕嫉妒的语气说:

“你创造了奇迹啊。”

奇迹,他们都这么说。

可是若没有一点一滴血汗堆积起来的努力,奇迹又怎么会出现?

那些奋斗挥洒汗水夹杂泪水的日日夜夜,那些在惨白灯光下奋战到两三点的日日夜夜:

12点下的课,通常都在50分才离开教室,饼干和干面包是最常见的午餐;在回宿舍的路上一面啃饼干一面背英语单词,回到宿舍又一头扎在书桌前,直到离午休起床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抓紧时间眯一小会眼;

计划表已经按秒来计算;

很久无暇路边的风景,走路用小跑的速度;

吃饭速度也越来越快;

下午在教室自习,实在累了就趴在书上睡过去,被惊醒后抓起一直握在手里的笔继续写;

为省时间剪掉留了多年,从来反抗不煎的长发,剪成自己从未想过的短的程度;

……

那些,你们都看不到。

这许许多多,都是我一路汗水的见证。是这样的苦,我却告诉自己,是在为梦想而奋斗拼搏,所以怎样的累与苦,都能忍受。

那些在绝望的时候破釜沉舟的勇气,无路可退的决绝。

倘若不曾历经过,你们不会懂。

我创造了奇迹。

5

语言里有一个词叫相遇。

“陌生”与“相知”这两个时距遥远的词之间必定还存在着某种微妙的成分。它起着承转的作用,浑然不觉中自然地过渡。

那个起承转合的词是“相遇”。

相遇是不受自然规律控制的一种东西。

就像我们无法解释为什么一贯乘父亲的车上学的我会在那天乘公车。

为什么一贯骑自行车的你会在那天早晨改乘公车。

为什么我们会在同一辆公交车上。

从学校里出来的慕溪,一抬眼,夏天猛烈的阳光哗啦一声喧泄在眼前。

那日,也是这样的一个夏日吧。

在拥挤车厢里被挤得七荤八素的少女撞进少年的怀里,从此揭开了青春序幕的所有乐章。

低下微微仰着的头,视线在前方定住。

又是一个梦境么。

但为何少年嘴角的弧度如此真实,像是破开了日光,直直地朝她倾洒过来。

连带这那些过往的场景,铺天盖地而来。

手臂突然被什么抓住,手肘处被轻柔而有力道地托起来,前额似乎顶到了什么异样的物体。

逆光的站立位置,大片金色阳光擦着男生的边缘轮廓,漫溯上自己的眼眶。脸部俊朗的折线湮没在侧额流畅微过的发线,阳光在微微栗色的发上调皮地跳跃,男生的嘴角敛出些许淡淡的弧度。

——“没事了吧。”

“呐,你可以拉住我的书包带。”

心里面某一块松动下去,被四周泛滥的噪音泡涨了。

拥抱时男生身上清新的肥皂味,眼帘下衬衫肩线处细密的针脚,明明是夏末秋初,却感到周遭花香四溢,草种飞扬。时间和空间的齿轮错了位,是卡在了定格的一瞬。身体被男生紧紧贴在胸口。心脏被温暖的血液包裹起来。思绪抽丝剥茧延伸向无限远。

身高的差异让自己明显听见了一米八的男生的鼓点一样的心跳。

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公交车上,某些真实又细微的感情在酝酿,浓重的呼吸被实体化成看得见的白色雾气,悬浮在清晰度所剩无几的视野里。

那些字连成句,那些语气与音调起伏成潮汐,暖入骨髓的温柔声音无边无际地朝自己蔓延过来,微微刺痛了耳膜。

“在这种容易着凉的天气,用衬衫来包住伤口比较好。”

手中淡蓝色的衬衣轻柔的衣料,似乎还带着男生暖暖的体温,透过掌心脉络传递到身体的每个感官细胞。

抬起头,正对上男生半垂的眼,距离近的气息在脸上投下了一小块温热的区域。大片阴影像柔软的毛毯盖在女生身上,阻隔在男生后面的光线遇到什么障碍被扭曲了,不情不愿地勾出他周身的轮廓。

“上来吧,背你去医务室。”

头侧靠在后脑柔软的头发上,仿佛每一寸都沾满甘霖。身体跟着男生走路的幅度而轻微晃动,双手不敢大胆地交绕着对方的脖子,只能胆怯地放在肩上。白色衬衣,单薄的质感混淆在女生缓慢的呼吸间。微垂眼帘,体温颤颤巍巍地上升了几个刻度,不稳定地停在了某个温热且惬意的临界。

心上的某一处被轻轻抓住揪起,咸咸的气息随着血液被运输到身体的各处,全都错动起来。

“如果2012真的来临的话,就可以一起用它来看金星凌日了。”

和这句如出一辙的是大半年前的那句“没事了吧”。即使一个带着些询问语气,一个则是极度的肯定,也无法掩盖住属于他的独特温柔声息。

男生轻柔的声线,温柔了谁的眼。

有那么多的答案呼之欲出。

望着走到面前的男生,女生的眼中突然雾气弥漫。

男生的嘴角敛着谨慎而优美的弧度,轻轻的吻,印在女生的刘海上。

原本就深植于心涧的声音,像藤蔓一样破土而出迅速生长,攀附上心室壁的每一个角落,最终温柔又沉静地覆盖了整幢心房。

——呐,我喜欢你。

“那……北京见。”

“嗯,北京见。”

六月消逝七月淡褪八月渐远九月袭来恍惚了眼,有些人事在故地画下了句点。

可有些人和事,还会继续未完待续的完结篇么。

谁说不是呢。

写在后面:给那个远去的夏天

我想你们一定都记得那样一个夏天:

当头顶的老电扇吱呀吱呀地转起来,阳光躲过没夹好的窗帘缝穿过朦胧的眼皮,汗水逐渐浸湿了蓝色的校服,手臂上的皮肤开始有了粘湿的质感。

温度渐渐由二十几升至三开头的两位数,教室的空气变得燥热起来,连人也不由得烦躁。于是便有人日日带了水果冰沙,教室里又多了几分清凉的水果味道:西瓜,草莓,薄荷。

窗外一场持续的大雨刚刚离开,尚带雨滴的天穹已映着几道彩虹。不是没见过,却还是一群人大呼小叫地涌到走廊上兴奋地指着天空。

绿得醉人的法国梧桐上,是无休止的蝉鸣。蜻蜓飞快地掠过池塘上方,荷叶已散开,遮住塘下的几尾红鲤。午后无人的巷口,谁家的大黄狗在打盹。

阳光在午后变得透明,蜿蜒向所有它可以到达的地方,不远处的公交车站传来繁忙的声响,因为瞌睡而睡着的人,投下一颤一颤的影子,蛛网在墙角隐隐约约。空气里绷着平缓而舒畅的节奏,像是永远停在了这一点,以至于完全不用考虑它的将来会演变出怎样的走向。

我的故事,由夏天开始,在夏天结束。

仅仅只是想把那一场在夏天的繁复花事写出来,与尔共赏。

我无法也不想否认过去的这一年对于我的生命来说有多大意义。因为这一年来的那些人事、情感,它们就那么真实地存在着,既清晰又模糊。

同许许多多如我这一代的人一样,这一年的生活被明显地分成了两半,在两个地方。而它所给以我的悲伤或惊喜远远大于我所意料中的。

沪上的第一场雪已经降下,才惊觉又将近年岁的尾巴。那些为了梦想信誓旦旦的日子,那些在惨白灯光下混合着汗水的日日夜夜,已恍觉隔世。

想起去年的高中毕业谢师宴上,偌大的高档包厢里六桌满满地挨着。俱是明皓笑颜,却让人无由生出几许伤感。

那时的我们,以为即将踏上的就是自己所认为并为之努力十几年的未来。

七月的时候来到这里,所遇一些人和事。幸好,他们都那么美好。

只是那时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又会来到这里,并将以长久居住的状态,开始新的命途。

呆的越久越发现,这个城市,外表越喧嚣,内心越荒芜。而远离繁华区,更是没落不堪。

我真的不能昧着良心说我有多爱这个城市,多爱现在我所居住的地方。只是已经习惯不再去多做无谓的抱怨,已经学会去接受。毕竟,路还是要靠自己走下去。

人间事事不堪凭。

春老才觉短,别后方知远。

写下这样的句子,才知懂得珍惜是何等幸事。

于是,让我们用力所能及的笔触,写下那些对我们弥足珍贵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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